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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转瞬匆匆(二)

小说:江山一赴作者:如墨在腾字数:5577更新时间 : 2021-02-12 11:45:00
  任凡与林陌退下后,庄岚则带了几个宫人,往凝和宫中走去。他喝了些酒,晚风稍凉,更觉轻寒。一旁贵骆忙捧了个披风帮他披上道:“皇上,秋凉还是披着点。”

  天空之上,月明星稀,青石路边点着随风闪动的灯火,如同心中那忽明忽灭的记忆,庄岚突然叹了口气道:“湘然是盛德三十二年入的太子府,那年她才十五岁,柔顺端庄,性子与皇后一般,可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朕是不是这些日子,太冷落了她们些?”

  “回皇上。”贵骆跟在身旁,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通此理者,安能侍君?”

  庄岚闻言笑了一笑:“说的好啊,朕是天子,岂能整日呵护于她,这一点皇后就明白的很,到底是名门之后。”

  “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有母仪天下之量,自非常人可比。”

  听贵骆这样讲,庄岚突然把目光看向已在不远处的凝和宫,开口问道:“那你说苏嫔呢?”

  贵骆闻言,踌躇了一下,方才道:“回皇上,奴婢不知道。”

  “有什么就说什么。”庄岚看了他一眼:“朕不会怪罪于你。”

  贵骆摇了摇头道:“回皇上,不是奴婢不说,奴婢是当真不知道。奴婢在宫中当了几十年的差,但从未见过苏嫔娘娘这样的人,仿佛天塌下来也不慌张的样子。”

  庄岚不禁笑出声来:“你说对了,你在宫中见的这些宫女奴婢,最多也就是些妃嫔,岂能见过怜儿这样有风骨的女子。”

  谈话间已到了凝和宫前,一旁太监忙去通报,进了宫中,便看到屋中轻絮正在灯下挑拣茶叶,苏怜坐在一旁,歪着头看她。

  庄岚来了,屋中人都忙起身行礼,庄岚挥手示意平身,又向苏怜笑道:“这可是新下的秋茶?”

  苏怜点了点头道:“是傍晚尚宫局送来的岩茶。”

  “中午送到了应天殿,方才晚膳后我喝了点醒酒,这一茬倒也一般,味太淡了些。”庄岚在苏怜身旁坐下,也一同看轻絮正一包一包的把茶叶包好。

  “臣妾还没喝。”苏怜微微摇了摇头:“不过臣妾本也喝不出来涩苦浓淡。”

  “说来还真没见过你喜欢喝点什么。”庄岚想起从她进宫,尚宫局也送了许多顶好的茶叶过来,苏怜都没有夸过哪个,想来她不喜饮茶。

  苏怜在他身旁,轻笑了一下,然后道:“陛下今晚饮的糯米酒就很不错。”

  庄岚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她,然后伸手刮了一刮那洁白的鼻梁笑道:“好灵慧,这都能闻出来。”

  “糯米酒甜,江南人本就爱饮。”苏怜像是怀念起什么一样,眨着眼看向跳动的烛火。

  “想喝点酒,这有什么难的,你不早跟朕说。”庄岚看着灯光中,她闪烁的双眸,如同刚才才宫外,看到的天空中仅有的两颗繁星,都隔在云雾之后,流光溢彩。“明日让琴川跟你去尚食局,想要什么,找他们搬两坛放在你宫里就是。”

  后宫之中,妃嫔不能擅自饮酒,但苏怜自然不在意这个,她听闻庄岚允了,十分高兴,向庄岚弯眉一笑道:“谢陛下。”难得见她这样喜悦,庄岚又抚着她的长发道:“另外那件事,朕也处理好了。”

  “臣妾知道。”苏怜低着眉,想着明日要去拿点什么酒回来,又看到庄岚面露疑惑之色,浅笑道:“琼英宫动静闹的那般大,宫中又是不藏事的。”

  庄岚想了一想,恍然笑了笑道:“这倒也是,案情今晚皇后看了,明日便会昭示,朕要让其他人明白,谁敢对你不利,朕绝不轻饶。”

  苏怜点了点头,庄岚又笑道:“这次案子,还多亏了任凡,朕准备好好赏他。”

  苏怜随手用香铲在香炉中翻了一翻,随口道:“任凡哥哥从小便很能做事。”

  “你看人的眼光肯定是不差的。”庄岚笑道:“朕准备让他做些事,做好了,将来也能在朝中有个可用的人。”

  苏怜正想说些什么,只听外面贵骆进来道:“戌时末了,陛下和娘娘该歇着了。”

  庄岚轻轻握住身旁苏怜的手,他那如墨的双眼中带了一丝天子的威严,灯光之下,更显的他英气夺人,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苏怜耳边道:“听说你身子大好了,可是这样?”

  苏怜本就远不如庄岚高大,她额头靠在庄岚唇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看到面上染着一抹绯红,然后细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庄岚笑了一笑,然后放开她,站起身来,外面琴川等人都忙进来伺候二人更衣歇息。

  次日清晨,长秋宫转上喻,琼英宫德妃毒害凝和宫苏嫔一案,经由翰林院任凡,林陌审查,最终定案,德妃削去妃位,罢黜掖幽庭。前朝后宫莫不震动,几日时间,就处置了一名三宫后妃,雷霆手段,引人注目。但刑部与大理寺此前对此案结案太过草率,后两相又领衔上书支持刑部,如今案件以另一种结果昭示,众臣都担心庄岚怪罪,早朝之时庄岚没有提起,也就无人敢议此案。

  任凡与林陌在文华苑中等待上谕明发了,方才互相告辞,也不用往翰林院中去,忙了几日,各自回府。任凡回到府上,正好任长清下朝归来,任凡便主动去书房见任长清,他站在门外,看到任长清还穿着朝服,在案上坐着写些什么。任凡恭声叫了一声:“父亲。”

  “进来吧。”任长清放下手中的纸笔,看了屋中丫鬟一眼,下人都明白意思,各自行礼退了出去,任长清这才向任凡道:“做的不错。”

  任凡垂手而立,低着头道:“因是皇上密旨,儿子不敢跟父亲传信。”



  “入朝为官,无论父子,只有君臣。”任长清继续拿起笔来,声音平淡:“此案是我想简单了,皇上不追究,已是天恩。”

  任凡忙道:“皇上对父亲并无意见。”

  任长清点了点头,又向任凡问道:“此次入宫查案,你可见到了苏嫔娘娘?”

  “娘娘隔着帘子问了臣几句话。”任凡不敢隐瞒,如实回道。

  任长清道:“这就罢了,她如今是后宫贵人,你在前朝为官,莫要与后宫有牵扯。”

  “儿子明白。”任凡知道朝野老臣对苏怜都颇有微词,她自入宫以来,专宠后宫,朝臣自然不满。任凡虽然心中另有谋划,但当着任长清的面自然只敢点头应是。

  任长清停了笔,将写好的纸递给任凡,任凡忙躬身双手接了,只见上面是任长清手抄的《尽心章句下》,任凡心中微讶,不明何意。

  任长清盯着他沉声道:“为父入朝为官三十几载,为相十载,位极人臣,但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你自幼聪慧有权谋,为官之道为父无甚可教,但你要记住,侍君之侧,如侍猛虎,这是其一。但更重要的,不可因此就揣摩圣意,曲意逢迎,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更是黎民百姓的天下,必要之时,要敢于抗上。既然读了圣贤文章,那就明白,在功名利禄,身家性命之上,有更重要之物,那就是社稷苍生。这便是为父,要对你讲的。”

  “儿子受教,儿子一定谨记在心,不求留名青史,但求为天下苍生计。”任凡面色平静,恭声道。

  任长清这才挥了挥手,任凡正欲转身,任长清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口道:“对了,小殊从外面写信回来,我命下人放在你房中了,她与沈儿在一起,一切平安,莫要担心。”

  闻言,任凡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告辞回房去了。他回到房中,打开桌上的书信,这正是任殊从南凓寄来的,上面写了自己与苏沈在一起,一切平安。任凡虽然知道任殊武功非凡,但她孤身跑出去,毕竟还是担心,如今看到这封报平安的信,他也是定下心来。信的内容虽然简短,但字句中却流露出任殊从前未有的稳重,任凡不由想到,离开烟宁一年半的时间,自己与任殊似乎都长大了许多。

  他坐在窗前,想了许多,想起了庄岚,想起了苏怜,奔忙几日都未曾停下的内心,终于开始隐隐感到了一丝惊慌与恐惧,但这情绪只停留了片刻,他很快想起了自己父亲那件鲜红的一品朝服,他的目光重新看向远方,流露出坚决与渴望的神色。

  而在他视线难以企及的伴月楼中,消失了数日的林陌终于又回到了这里,他还未进门,便看到伴月楼外热闹非凡,或站或走的许多人。林陌顿足想了一想,方才想起,今日是洛尘雪弹琴的日子,他笑了一下,刚欲进去,便被看门的拦住道:“这位公子,这时辰是我们洛仙子在奏琴,不可擅入。”

  林陌从怀中掏了张银票出来,递给门倌道:“这是一百两,剩下的便当赏给你了。”

  那门倌却没有接,赔笑道:“公子怕是刚来我们这的吧,洛仙子的场,得提前花银子买,如今位早已占完了,公子等下次吧。”

  林陌不禁失笑了一声,他倒还真没在楼下听过洛尘雪弹琴,忘了她可是一座难求的京中花魁。于是他便收了银票,准备去对面茶馆等着,此时正好伴月楼里一个管事的小厮,唤作翟文的从楼中出来,见了林陌忙凑过来堆笑道:“这不是林大人么,大人许多日子不见了?怎么不进去?”

  林陌笑着挥了挥手,翟文看了门倌一眼,便明白了缘由,连忙笑道:“大人莫怪,这门倌是新来的,不认识大人,洛仙子的场拦谁也不能拦大人啊。”说着他忙侧过身子道:“大人请进去就是,只是确实没座了。”

  “无妨,我不过进去等她一会罢了。”林陌又重新取了银票递给翟文道:“也不能白听你们的。”

  翟文眯着眼接了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别人听洛仙子的琴难得,大人还能稀奇不成。”眼看林陌进去,他又拍了那门倌一下道:“你可记准了,这位大人是洛仙子的相好,他来找洛仙子,以后一概不能拦。”那门倌缩着头忙应了,又眼巴巴的看翟文往袖中收了银票,等他走远,方才唉了一声站好。

  早进去的林陌自然不知二人谈话的光景,他轻步进了伴月楼厅中,便听到了熟悉的琴声,远远的倾泻而来。厅中坐满了人,有面熟的京中纨绔公子,也有慕名而来的远方客商,还不乏许多宫廷王府的琴师乐者,一些名流大儒喜爱音律的也常能见到。此时众人都屏着呼吸,满厅是人,但除了琴声却毫无杂音。林陌站在一个角落,自然没人注意,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向垂着薄纱的台上,扶玉站在案旁,而她身边,那道熟悉的倩影正双手如蝴蝶一般在琴弦上飞舞。

  林陌从未问过洛尘雪身世,因为他从第一次听到这琴声,便听出了其中那藏的极深的悲伤,他不愿去揭开那道伤疤,幸运的是,这一年多以来,这悲伤已逐渐消减,林陌心中明白,是自己正在慢慢化去那些哀愁。他紧紧盯着台上弹琴的人,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要永远守护住这没有伤痕的琴声。而就在此时,台上的洛尘雪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她抬起头来,看向台下远方,与林陌对视的一刹,她轻轻露出了一丝笑容,看清那笑容的台下众人,都微微一滞,仙子一笑,引众生倾倒。待一曲终了,方才纷纷回过神来,林陌本想走到台前去接洛尘雪,但看到她咬着唇盯了自己一眼,面上满是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和抱着琴的扶玉一同从台后退去。

  林陌站着,摇头轻叹了一声,还是走楼梯上去。到了携星阁前,大门还紧锁着,他站在栏杆前,看向摆着的数盆海棠花,此时花期已过,但见花枝纵横,势如蟠螭,别有一番可观赏之景。林陌细细看了,正在心中暗暗称赞,突然听到了脚步声,扶玉抱着琴与洛尘雪一同上来,见了林陌站在门外,扶玉忙笑道:“大人可算回来了,这几日让小姐好想。”

  “扶玉。”洛尘雪白了她一眼,又冷冷看了看林陌,没有说话,往屋中走去。扶玉只好跟着一笑,将琴放在一旁,取了钥匙开了门,三人一同进去。

  “扶玉,我要喝茶。”洛尘雪蹬了在外穿的青纻丝绣鞋,在地上一坐,像稚童一样娇懒的喊着。林陌想着刚才在台上她还对自己面上带笑,这一会又不理自己,他琢磨不清,干脆坐在一旁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我匆忙过来见你,你又不理人了。”

  洛尘雪转过头去,撅着嘴嘟囔道:“传个口信也不说做什么去,便几天不见人,今是又想起我来找我取乐来了,我才不理你。”

  “这你可冤枉我了。”林陌笑道:“我是奉了钦命有事去办,皇上的密旨前几天我哪能透露。”

  洛尘雪这才转过头来,咬着牙道:“大人如今入朝为官了,以后可有好理由不理人了,凡事推给皇上就是。”

  扶玉这时端着两盏茶过来,在两人案前放下了,又笑道:“大人不知,小姐也猜到大人是公务在身,她这几日担心的连觉都睡不踏实。”

  洛尘雪听了,忙拿起碗盖去轻轻的敲扶玉的手:“偏你多嘴。”

  林陌看着两人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洛尘雪又离了扶玉,瞪着他道:“不许笑。”

  “这又奇了。”林陌戏谑道:“扶玉说话你嫌多嘴,我不说话,笑也不行。”

  “你笑比说话还可恶。”洛尘雪气鼓鼓的像只要咬人的松鼠一样,林陌也收了戏谑,轻声道:“好啦,以后我会想办法跟你报个平安,只是有时候上达天意的事,实在没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万事小心。”

  洛尘雪嗯了一声,小口小口的喝着茶,点了点头。身旁扶玉看向林陌好奇问道:“大人背的是什么?”洛尘雪这才注意到,林陌一直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林陌也回过神来,忙取下来解开笑道:“光顾着说话,我都忘了。”他从中取出一些药材:“这是我来时在药铺抓的些黄芪和丹参,你不是近些日子胸闷么,煎一点吃。”

  洛尘雪看了一看,与扶玉对视都掩唇笑了笑,林陌不解何意,露出疑惑之色,扶玉便笑道:“亏大人家还是做生意的,买药还去药铺抓药。”

  “这是什么说法?”林陌问道。

  扶玉起身,从柜子中取了一包丹参出来道:“这是关北药材商人进京时,伴月楼从他们那里买的。各大药铺也是从这些药材商人手里拿药,我们都是直接从他们那里买,比去药铺省出许多。”

  林陌看了看那包丹参,比自己买的品相更好,便问道:“那按你这么说,谁还去药铺抓药?”

  “那可不一样,一来寻常人不容易找到门路。二来,药材商人都是自己家乡产什么药材就运什么来卖,寻常抓一副药,要十几味药材,上哪找那么多人一一去买。”扶玉起身给林陌碗中的茶加了些水:“伴月楼中这么多姑娘,又是调理嗓子,又是调理身子,要的药材多,才找他们这样的商人多买了些。寻常人除非只抓一味药好找他们买些新鲜药材,但谁家吃药只吃一味。”

  她倒好茶,却发现身前林陌也不去接,呆愣愣的坐在原处,眼神之中仿佛空无一物。除非只抓一味这几个字如惊雷般在林陌脑中炸开,这几日种种事情如走马灯一般不断在眼前晃动,那晚任凡在文华苑中见的宫女,他坚持要一人审案审出的口供,他猛地站起身来,便想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他想起昨天连夜,德妃便已被送往了掖幽庭,今早上喻已经明发朝野,他又想起了那条吐着信子的血玉红,他站在原处,额头渗出一丝汗来,他想去找任凡,但突然他又感觉,这个无比熟悉的同窗同僚好友,似乎十分陌生。

  “发生什么了么?”不知觉间,洛尘雪已站到了身前,不见了素日的娇蛮,她柔声问道。

  “凝儿,我可能,帮着做错了什么事?”林陌干笑了一下,苦涩的说道。

  “这里没有圣人,无心之失,天也不会怪罪。”洛尘雪轻声道。

  “可是。”林陌紧紧握住双手,指甲深深的陷在掌心之中,传来阵阵刺痛:“已经无法挽回了。”

  洛尘雪伸出手来,慢慢把他的手指扳开,然后握着他的手道:“那便心怀愧疚的在这坐着吧,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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