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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77章

小说:海王女大公今天被刺杀了吗作者:左十右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10-30 15:01:24
黑魔法师最终没有宰掉这个年轻的人类,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慈悲了,这种愚蠢、天真、除了还能多活几年以外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少年人,与森林外那些每日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不断消耗米粮制造垃圾一般的毫无可取之处的人生的家伙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但他居然能幸运地得到留在黑魔法师身边的机会,  而不是被当场拆掉骨头喂狗,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刚刚完成新药水后心情好转的黑魔法师。

        于是普莱尔就看到了连喝了三碗杂粮粥的黑魔法师纡尊降贵地对自己说:她将被留下,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的仆人。

        没有可以拒绝的选项,  如果普莱尔不接受这个提议,打算离开这里的话,她就必须支付给黑魔法师大笔的感谢金——感谢这位伟大的仁慈的魔法师救了她的小命,  还让她吃了他家的粮食。

        先不提这位黑魔法师除了把普莱尔捡回来以外就没有对她施予任何救治手段,光是黑魔法师报出的黑心金额,  就能让普莱尔怀疑那些她勉强筛出来的没有被虫祸害过的粮食莫不成连微小的米粒都是黄金做的吗?

        虽然普莱尔大部分时间过着的都是不愁吃穿的贵族生活,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过过一段靠劳动养活自己和当时某个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家伙的农家日常的,  同样了解这个世界的一般物价的普莱尔确信自己是被眼前这个黑魔法师狠狠地宰了一笔,  不,  说是宰一笔都太侮辱黑魔法师的黑心水准了,他远胜过所有普莱尔见过听过的黑心剥削家。

        但是,最终那个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只有一双黑眼睛还算明亮漂亮的少年人还是爽快地答应了黑魔法师开出的条件。

        爽快到让黑魔法师都怀疑了一下眼前的普莱尔是不是脑子被雨水泡坏了,  但是面对普莱尔爽朗的笑容,黑魔法师又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明明自己过分的条件被无条件满足了,但心中却是莫名的憋屈,黑魔法师只好用更叫人不快和害怕的粗哑嗓音阴阳怪气道:“愚蠢的年轻人,你身上若是只有一个美德,  那就是懂得感恩。”

        “从今天开始你将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的仆人,你要每时每刻都在心底感谢他的慈悲善举,将侍奉他当作你那卑微渺小无趣人生里最有价值的事业,你这样平庸的人类光是能在这座屋里移动就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所以管好你的眼睛耳朵和嘴巴,只做你需要去做的事,其他一切都不得探究,不然你将受到你永远不会想知道的可怕惩罚……对了,顺带,记得每天喂一下那条不知感恩的臭狗。”

        听懂了黑魔法师在骂它,那头有着黑光水亮的皮毛,高大凶狠的红眼睛魔犬对着黑魔法师龇起了牙,愤怒的涎液自它嘴缝里流淌而出。

        黑魔法师看着这画面,冷哼一声:“狗就是狗,连最基本的感恩之心都没有,竟会对着救命恩人咆哮,如果不是你还有些用处,我早就把你卖到肉铺去了。”

        眼看着这一对士人与狗似乎要打起来了,普莱尔连忙把最后一口粥咽进肚子,然后在黑魔法师(可能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从后抱住了魔犬的脖子。面对抱住自己最致命地方的少年人,魔犬没有露出对黑魔法师时的剑拔弩张,反而像是受了委屈的幼犬一样埋在了她脏兮兮的怀抱里。

        普莱尔安抚地摸了摸魔犬的脑袋,让它不要继续激怒眼前这个性格不明,看上去十分阴晴不定的黑魔法师。

        但她这般仿佛已然成为魔犬饲士的模样反而更叫黑魔法师看的不爽了:“不愧是都喜欢在淤泥里打滚的玩意儿,才一见面就相亲相爱了。”

        尽管听了黑魔法师那么多句嘲讽,那个脸蛋都脏得看不清长相的少年人眼中依然没有黑魔法师想象中的愠怒或不甘,这一点叫黑魔法师不爽,也叫他得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安慰。

        “总之,你就在这里留下来吧。”普莱尔眼中,黑魔法师十分傲娇地哼了一声,踏出了厨房,然后他就看到了满地的泥点子和肮脏脚印。

        跟在他身后的普莱尔也瞧见了,发觉黑魔法师的心情又有往不好的地方发展的趋势,普莱尔很识时务且上道地道:“我会把地板清理干净的。”

        “脏兮兮的拖把拖地一百遍仍是脏的。”黑魔法师看到接近自己的普莱尔,嫌恶地把衣袍扯得离她远了些,“先去把你自己打理干净,外面就有口井。”

        “谢谢您告诉我。”仿佛全然不在意黑魔法师冰冷的语气,少年人这般热情地回应,“也谢谢您收留我。”

        他对黑魔法师咧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趁着那张脏兮兮的脸看上去十分滑稽。

        黑魔法师的心情微妙地好转了些。他没有再说话,踏进了他的工房,只是当普莱尔以为又将要有一段时间看不到他的时候,有一套衣服像是被看不见的人捧着一样,自工房内飘到普莱尔的面前。

        黑魔法师说:“把你身上那身咸菜一样皱巴巴,既肮脏还散发着臭味的衣服换下来,有多远扔多远,我都快吐了。”

        “好的,再次感谢您!”普莱尔谢了这分别扭的好意。

        等工房的大门关上之后,普莱尔才慢慢地,脱力地坐在地板上,那头在短暂的时间里已经因为【沟通】和她熟悉起来的魔犬停在她身边,它伸舌一舔,把普莱尔本就脏兮兮的头发舔得湿漉漉的。

        普莱尔轻轻抚摸它的皮毛,和滚烫的,蕴含着生命力的身体。

        靠着这头温暖的大狗,闻着厨房里残余的米粥香气,普莱尔终于确定自己已经不在那仿佛会平等地吞噬一切,包括她的生命的大雨之中。

        “谢谢你,我没事。”普莱尔低声对在自己耳边呜咽的魔犬道,看着那双红到发黑的眼眸,她有些出神,“我只是有点累,再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恢复了精力的普莱尔来到室外,果真看到了一口井,这间属于黑魔法师的屋子不像一般人印象里魔法师该住的高塔,不管从外面看还是在里面看都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林间小屋。

        真的会有黑魔法师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吗?普莱尔一边想一边打水。

        不知道是不是近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的身体能力退化了,满满的一桶水沉甸甸,光是从井里拉上来就很吃力。

        在普莱尔烦恼的时候,是魔犬咬住了快要从她手里滑落的绳子,帮她把水桶拎了上来。

        “谢谢你,大家伙。”普莱尔笑着摸摸它的脑袋,她低头注视着它,“果然,你也有一双漂亮的红色眼睛呢。”

        用煮饭时剩余的柴火烧了一桶水,普莱尔把开水和冷水混合着好好地把自己清洗了一通,赶路时染上的血与泥泞变成了一桶又一桶污浊的脏水,被污浊掩盖的白皙肌肤和剔透眼眸如同被雨水清洗后的天空一样展露而出,那头被她自己割得短短的黑发黏在脖颈上往下滚落着水珠。

        虽然黑魔法师叫普莱尔把她原本的衣服扔掉,但找不到毛巾的普莱尔还是把那些淘汰的衣物暂且清洗后当了毛巾,进屋看到那满屋臻待收拾的泥泞脚印时,这些旧衣服又变成了抹布和拖把。

        黑魔法师给普莱尔的衣物也许是他的旧衣,不是什么昂贵舒适的面料,但保存得很好,简简单单的长袖长裤,对普莱尔来说还是略大了些,她把袖子挽起到手肘,裤腿则收起扎进靴子里,这才方便活动。

        “好,那就开始吧!”

        等黑魔法师从他的研究中回过神来时,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太阳和星星无声地交换位置然后又交换回来,连时间的流逝都不敢轻易上前打扰这个沉迷在他自己的魔法研究中的家伙。

        无数魔法师都会建起隔绝人世的高塔,在塔里一呆就是十数年的更是比比皆是,在世人眼中他们是无法理解的怪人,在虚无缥缈的魔法钻研中耗尽一生的无名者——在这个人类已经成为统治者的时代,在这个人类已经不再惧怕异族的时代,再钻研那些或高深或艰涩或根本找不到用武之地的魔法还有什么必要呢,现有的魔法难道还不够完善吗?有那种功夫,为什么不多为自己想想,多去赚些钱财,多去购置土地,去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呢?

        ——所以才说世人皆是蠢材。

        无法了解魔法的深奥,无法了解那些越是钻研越是感到自己无力和无知的魔法师心中的迷茫与恐惧,更无法看清这些被迷茫与恐惧催促着不断地、不断地进行着旁人无法理解,金鱼脑无法认同的研究的魔法师们的努力。

        ——不过,那些魔法师,说实话也仅仅只是平庸之辈而已。

        他自诩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这并不仅仅只是一句自傲,而是他在遍览存世的所有魔法研究之后,终于在其中寻找到最值得去研究的“课题”。

        为了完成他的目标,他将付出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不过,在完成他的伟大目标之前,他现在有点饿了。

        说起来,他前几日是不是刚收了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当仆人?在他没有出门的这几日,希望这个脏小鬼能恪守本职,不要偷懒或者逃跑才好,不然黑魔法师一定会叫这家伙领略什么叫魔法师的愤怒。

        打开门的时候,黑魔法师几乎以为自己不是在自己家,而是踏进了哪个极富生活气息的农庄小家。

        不大的屋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客厅被收拾了一番,原本塞在厨房的桌椅被也搬到了客厅中,刚从森林里摘来的新鲜水果放在藤蔓编织的果盆里,一个被黑魔法师遗忘在外的药水瓶被洗净后充当了花瓶,几朵含苞带露的花枝盛放其中。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且美丽。

        黑魔法师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的工房和客厅的交界处,迟迟没有踏入客厅,黑魔法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在门口设了一个传送法阵,连接到了某个居住着会天天傻笑的村民的温馨小家。

        对,就像他现在听到的这般笑声,一边走还要一边和身边摇尾乞怜的笨狗说话:“道格,别咬我裤子。”

        嘻嘻哈哈地恼人笑声在进到屋子看到他的一刻停了下来,仿佛已然成为这间屋子的新士人的少年人在阳光中推开通往黑魔法师所在之处的门扉,然后与站在阴影处的他对上了视线。

        “啊,您今天出来了啊。”

        依旧是那双明明是黑色却闪烁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辉的眼眸。但今天黑魔法师终于看清了这个他捡回来的“脏小鬼”的真面目。年轻、美貌、生机……所有美好到让人作呕的词汇都能用来形容他。

        明明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应该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物一般滑稽,但那自略宽的袖子中露出的皓腕捧着水果向黑魔法师递来的时候,就仿佛雍容地自珠宝盒中挑选出闪闪发光的宝石赠与他一般。

        “我想您一定饿了,我立刻就去烧饭,在那之前还请您吃点水果垫垫肚子把,都是我和道格从森林里摘回来的。”

        黑魔法师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伸手接过水果的,但他看到将水果递给他的少年人的手,白皙柔嫩,没有一丝皱纹或者厚茧,而黑魔法师接过水果的手,却苍老得像是枯木的皮。

        少年人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对此发出任何评价。

        反正在他眼里,黑魔法师应该就是一个独居森林的怪脾气老头吧,还养了一头人见人恨的恶犬。

        黑魔法师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糟糕。

        他看着进到厨房的少年人,还有那头这几日像是换了一个士人一样殷勤地跟在他身后进厨房的魔犬,看着他们在属于他的厨房里旁若无人地打闹。

        “道格,别在这里捣乱——是是是,我知道你是想帮忙的。”

        “道格是什么?”黑魔法师苍老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普莱尔抬起头,看向那如一席无法驱散的阴影般徘徊在门口的黑魔法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是我给这个大家伙取的名字,因为您好像并没有给它取名。”

        “道格啊……dog……这名字起不起有什么区别吗?”

        面对黑魔法师发自灵魂的质问,普莱尔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我的取名水平一直不太好。”

        黑魔法师不置可否:“魔物就是魔物,就算取了个名字也不会属于你,变成你的朋友。”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一点,道格对着黑魔法师汪汪叫起来,吓得普莱尔忙蹲下身安抚它,不去激怒魔法师。

        “你看,”黑魔法师却像是自己证明了什么一样,语气平淡,又含着奇异的傲慢,“它对着救它姓名的身为士人我都如此不敬,你就是在和这样不知感恩的东西培养感情。”

        普莱尔的手仍放在魔犬的脑袋上,魔犬似乎很想把她的手甩掉然后冲上去咬黑魔法师几口,但普莱尔只是轻轻用了些力,它就委屈地缓慢摇着尾巴歇了攻势。

        普莱尔这才对黑魔法师展露一个笑容,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存在一样:“它是一个好孩子哦,它的心底还是感谢您的,只是您从未和它好好沟通,它才会如此对您的。”

        “哈?沟通?和一个低贱的魔物,和一只不会讲话的狗?”黑魔法师的语气很傲慢,纯粹地能讨人厌恶的傲慢,“看来我一开始对你的评估出现了失误,你的脑子没有看上去那么灵光。”

        在普莱尔再想出什么话反驳之前,黑魔法师已经僵硬地转过身走向客厅的餐桌:“我对于和蠢材浪费口舌没有什么兴趣,快点把饭端上来,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就还不如那只狗有用,我不会继续养你的。”

        “……他这么说哦。”普莱尔摸了摸魔犬道格的下巴,在这个大家伙担忧的视线中,展露一个代表自己并无大碍的笑意。

        “真是难讨好的老爷爷啊。”

        “不要废话,饭还没好吗?”黑魔法师宛如恶毒后母的斥责声传来。

        耳朵倒是灵光。又摸了摸道格的脑袋,普莱尔这才转身去烧饭。

        半小时后,黑魔法师吃了一口眼前从卖相看上去十分诱人的饭食,然后停下了筷子,一边觉得不可能吧,他一边吃了第三口。

        然后。

        黑魔法师:“……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连普通的烧饭都做不好。”

        “哎?我可是为了您特地精心调味了……”少年人失落地垂下头,仿佛脑袋上都出现了一对无精打采耷拉的幻耳。

        黑魔法师:“……”又来了,为什么……这种明明是他做得不对却仿佛自己在咄咄逼人的感觉。

        黑魔法师:“那就只能说明你没有调味的天赋,没有被你的毒手碰过的料理呢?”

        普莱尔:“为了您特地做了满桌大餐,用完了全部的材料……啊,不过,因为狗不能吃调味重的东西,所以只有给道格准备的食物没有调味,您要不要问道格愿不愿意分您一点呢?”

        黑魔法师当场就想冷笑一声,居然让他和狗吃同样的东西?

        “说的也是呢。”普莱尔起身,准备把给道格的糊糊倒进他的狗碗里,“道格,放心好了,老爷爷不会来抢你的食物哦。”

        “汪!”凶恶的魔犬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黑魔法师:“……等等!”

        最后,黑魔法师还是强硬地分走了道格的一半肉粥,一边说着狗是他的狗食当然也是他的这样一点也看不出霸气的言论,一边责令普莱尔再也不准瞎碰那些调味料,他宁愿天天把调味瓶放在桌上自己按口味添加也不愿意普莱尔再把那些难以形容但绝对不能说好吃的餐食端给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伙啊,明明对火候和刀工的掌控都那么完美,偏偏在调味一道上是毁灭性的无能——明明他自己味觉也并没有问题的!怕不是在故意刁难可怜的老人家!

        越想越气,黑魔法师再度斥责普莱尔:“还有别叫我老爷爷!”

        正在喂狗的普莱尔闻言惊讶地掩住唇:“难道您是位女士?对不起,我居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黑魔法师确信,普莱尔就是在刁难他:“我不是女士。”

        “啊……”不知道普莱尔想到哪里去了,居然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我自然会按照您的心理认知性别称呼您的。”

        黑魔法师黑着脸打断他:“我是男的,但不要叫我老爷爷。”

        “这是我的疏忽了,男人似乎总是不服老的。”普莱尔露出同一个抱歉表情。

        黑魔法师已经再也不想多说了:“你是个仆人,叫我士人就够了。”

        “……”

        黑魔法师盯着神情难辨的普莱尔,一瞬间他以为这个家伙终于要撕开脸上亲和的假面了,但是,普莱尔却没有这么做。

        “叫您魔法师大人可以吗?因为您是道格的士人。”

        这是在讨价还价?旁敲侧击说自己不想和狗混为一谈?黑魔法师本想如黑魔法师一般高声讥讽回去的,但也许是看到了桌上的空碗,也许是看到那双眼眸中萦绕的光辉,原本的拒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几乎看不清弧度的点头。

        只是因为这一个点头,黑发黑眸的少年人就露出了欢欣的笑容:“谢谢您,魔法师大人,您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好的老头子了!”

        黑魔法师:他,现在,就想对眼前这个家伙施加一个噤声咒,他没在开玩笑!

        森林里的黑魔法师大人收留了一个谜一样的年轻人。他有着罕见而美丽的黑发黑眸,哪怕穿着简陋的服饰,都无法掩盖他身上的光辉。这个名为普莱尔的年轻人尊敬地侍奉着脾气古怪的魔法师,成为他与外界沟通的桥梁。

        魔法师平日里需要的物资——包括食物和素材,能在镇上买到的全都由普莱尔代劳。镇上的人虽然害怕那个占据森林的黑魔法师,但他们对脸上总是洋溢笑容,叫人心中不自觉就会生出亲近的普莱尔是很欢迎的。

        “今天水果铺的大婶又送了我一些水果,魔法师大人,我给您做个果盘吧!”带着外界的清新空气和灿烂笑容的普莱尔进入房门。

        “嗯。”今天的黑魔法师纡尊降贵地给了普莱尔一个回应。

        “好的,请等我一下。”普莱尔把水果放下,视线开始在房间里梭巡,“道格,宝贝道格?我给你买排骨了!”

        但是不管是哪里都没有传出一声朝气的犬吠。

        “魔法师大人?”最后,找不到他心爱大狗的少年人用湿漉漉的迷茫眼睛盯着黑魔法师。

        黑魔法师的声音一向粗哑难听,但此刻却像是哽住了一样,让人的耳朵都听得沉闷闷的:“去森林里了吧,不用管它。”

        “……”短暂的沉默后,普莱尔扬起一个笑脸,“说的也是呢,那我给您去切果盘。今年的橘子是从维努斯领地进过来的,很甜哦。”

        黑魔法师似乎没什么兴致,他随意点点头,走进了魔术工房。

        把那让人看不顺眼的灿烂微笑和含着本人都不知道的带着些微祈求的眼神关在门外,黑魔法师从自外界绝对看不出来里面有这么大的房间里缓步而过,自隐蔽的入口下到普莱尔至今都不知道的地下室中。

        地下室亮着光的禁锢法阵中,躺着普莱尔心心念念寻找的魔犬道格。

        它现在真的十分符合“魔犬”的概念——

        完全魔化的眼睛呈现不祥的鲜红,失去理智的面容狰狞可怕,即使把自己咬得浑身淌满鲜血也不会停止躁动,如果没有禁锢法阵,它应该会在黑魔法师进来的第一时刻咬断他的喉咙。

        无差别地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有着那么一双恐怖的红眼睛,无论是谁来瞧都只会觉得这形容可怕,果真红眼睛的世界上最不祥的诅咒。

        “他在找你。”

        黑魔法师本想说一下那个普莱尔的名字的,但他发现他竟然从未问过这个替他做饭打扫卫生还照顾狗的“仆人”的姓名,对他来说那只是不需要去在意的小细节,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的微小存在。所以当他真的需要知道普莱尔的名字时,他只能无语凝噎了。

        黑魔法师换了个说法:“他给你买了排骨,一直傻瓜似的喊着道格在屋里找你。”

        没有被唤醒理智,魔犬依旧流着无意识的涎水狰狞地瞪着眼前的黑魔法师,它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地流淌着血液,但它却恍若未知。

        黑魔法师终是沉默了:“你是个失败。”

        道格在黑魔法师的注视中,晃晃悠悠地软倒在地,这是单纯的昏睡魔法,能让这条拥有名字没多久的恶犬能在没有痛苦的睡梦中离去。

        黑魔法师的手穿过禁制法阵的隔阂,轻轻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抚摸这头恶犬的脑袋。

        “你是我的又一次失败。”

        “再见了,道格。”

        明明仍在睡梦中,那头魔犬的眼眶却微微湿润。

        在晚饭的时候,黑魔法师吃到普莱尔用冰水精心冰镇的果盘,看着在厨房和客厅忙前忙后的年轻人,黑魔法师一语不发。

        等到晚饭结束,普莱尔又收拾盘子去洗碗的时候,黑魔法师才道:“你在我这里白吃白住还玩狗也已经很久了。你表现出来的平庸价值远远比不上我在你身上花费的,念在你这段时间的尽心尽力劳作,我就不追究你的无能了,明天你就给我搬出去。”

        厨房里已经让黑魔法师略微眼熟的少年人的纤细背影似乎顿了一下,但接着,他就继续洗碗的工作。

        就在黑魔法师以为普莱尔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或者马上就要跪下来痛哭流涕地请求他不要赶他走的时候,普莱尔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黑魔法师为什么忽然要赶他走,自始至终,他也没有问起那条名为道格的笨狗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吃排骨。

        “呵。”黑魔法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普莱尔只是遵从了他的“命令”,他没什么可指责的。

        只是可惜了那条笨狗吧……明明没法去往城镇,却每次都会早早地蹲守在能看到普莱尔归来的小道上。

        可这样单纯的喜欢,狡猾且心机深沉的人类根本不放在眼里啊。

        “只是今天太晚了,我可以明天再走吗?”普莱尔这般请求道。

        “随你。”黑魔法师只抛下这一句话,就回到了他的房间,他的工房里去了。

        是夜。

        黑魔法师推开门。

        在漆黑的,没有电灯的房间里,他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借着一点光亮魔法的照映,黑魔法师看到沉睡在客厅的狗用毯子上的普莱尔——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从没有给普莱尔安排过房间,作息不规律出门只为吃饭的他也没看过普莱尔入睡的场景,但普莱尔也从没有士动和他提起过这个问题,所以他就下意识忽视了。

        黑魔法师没想到普莱尔一直是睡在客厅里的,看他现在睡的位置,也许,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普莱尔就是和那头可怕的魔犬依偎着一起入睡的。

        现在普莱尔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狗垫子上,黑色头发乖巧地耷拉在脖颈上,他比那头魔犬看上去更加纤细。

        黑魔法师的心里更是滋味莫名。

        但不管怎样,普莱尔总归就要离开了的。黑魔法师想,他也是时候换一个地方了。在这里的研究,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

        黑魔法师想着,他的脚步声因为静音咒的缘故,踏在地上如同尘埃落在地板上一样无声。

        来到屋外,寻到一片合适的土地,用控土魔法挖出一个合适的大坑,把用飘浮术一路搬来的魔犬尸体埋进坑中,黑魔法师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已经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魔犬,似乎在做无声的道别,对这只叫道格的狗,也对自己曾经以为再一次被握在掌心里的胜利。

        曙光微熙,黑魔法师回过神,就要把土再埋回去。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要我帮忙吗?”

        黑魔法师有些震惊地回身。

        初升的太阳在普莱尔身后亮起,背光的他的表情让黑魔法师看不分明,他只能瞧见普莱尔举起了手里的铲子,对黑魔法师再次重复:“让我帮忙吧。”

        普莱尔走近了,普莱尔看到了那深深的坑洞,普莱尔看到了洞里被一席小毯子包着的魔犬早已僵硬冰冷的侧颜。

        普莱尔一语不发,普莱尔没有疑问,普莱尔用小铲子铲着土,一下又一下,把曾经陪伴过自己多时的温暖的狗狗埋进了深深的土壤下。

        等到把那个小土坡拍打严实的时候,普莱尔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早知道应该把排骨也一起埋进去的。”

        然后他又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还是算了,道格再也吃不了了,还是留给魔法师大人补补身体吧。”

        黑魔法师就这么看着普莱尔自言自语完,拖着铲子就要回去:“你要去哪儿?”

        黑发黑眸的少年抬手指向朝阳:“天亮了,应您的命令,我要离开这里。”

        黑魔法师活了很久很久,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他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竟让从来只知研究的他也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你就不问那条狗为什么死吗?”

        “我问了,您就会告诉我吗?”越加明亮的光似乎照出了越加鲜明的影子,这是第一次,黑魔法师没在普莱尔的脸上看到那些作秀似的欢快笑容,他的黑眸专注,眸光熠熠甚过朝阳。

        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

        黑魔法师将普莱尔带进了他的魔术工房。

        反正也就是事后来一个遗忘咒的工夫罢了。

        黑魔法师对于普莱尔知晓一切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很感兴趣。

        但黑魔法师预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包括眼前这个少年将露出的迷茫畏惧憎恨和眼泪,却独独没有料到,在拾起了他不小心放在桌上忘记收起的资料之后。

        普莱尔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和一声叹息。

        “异族融合……啊。”

        “道格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承受了很多啊。”

        黑魔法师停住了脚步,他扭头瞪向普莱尔,瞪着那个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草稿就说出了真相的少年人,他的声音因为不知名的高亢情绪更显扭曲,活脱脱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老头子。

        “你能看懂?”

        掌握了【沟通】,在曾经的时光里将外界难寻的魔法书当作消遣似的看完一本又一本的普莱尔:“是的。”

        明明已经看懂了,明明已经知道眼前这个黑魔法师在做什么不为世人所融的研究了,但那双美丽的黑色眼眸中却依旧没有黑魔法师想过的崩溃情绪。

        那如同不会改变的美丽宝石,永恒闪耀的光辉星球一般的黑色眼眸,只是单纯地注视着欣喜若狂的黑魔法师。

        然后,就只是在等待而已。

        等待黑魔法师把他自己的故事亲口告诉她。

        除去黑魔法师的魔术斗篷,其下包裹着的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形容苍老的老头罢了,只是他的眼睛却是易于人类的血红色。

        红色的眼眸,和魔犬道格一样的红眼睛,和半精灵一样的红眼睛,是混血的证明,是神明对跨种族融合的异端者的惩罚标签。

        然而,无知者啊,黑魔法师如此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他的父亲是一个人类,他的母亲是一个人类,他是由人类和人类诞下的后代,也没有近亲繁衍带来的基因缺陷,他一开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着一头黑色秀发和碧绿眼眸的男孩罢了,黑色头发来自他的父亲,美丽的绿眼睛则来自他的母亲。

        但是好景不长,先天的心脏病让这个男孩将死于最天真烂漫的年纪,深爱他的父母不希望他早早死去,于是变卖了全部身家向当时的一位德高望重,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生求救。

        这个时代的医生和魔法师之间的界限很模糊,淳朴的父母并不知道他们拜托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医生,更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研究无所不用其极的魔法师。

        他活了下来,健康的,仿佛焕发新生的活了下来。

        在“手术台”,实际上是魔法师的工房醒来后,他喜出望外。

        而魔法师看上去比他更高兴:“你是我的杰作!从没有一例能如你这般完美获得成功!”

        魔法师兴高采烈地让他看向镜子,就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眼让他如坠深渊。

        镜中,那双美丽的碧绿眼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肮脏、血腥、不祥的红色眼睛。

        在魔法师的大笑中,他心慌意乱地夺门而出,当时的他没能去想为什么魔法师会如此轻易地放他离开。

        直到他满怀希望推开自己那贫穷却温馨的家,见到深爱自己的温柔又亲爱的父母,看到他们脸上的欣喜在注意到他的红眼睛时逐渐转变为惊悚和惧怕。

        他们的孩子,付出一切都想要救回来的孩子终于回来了,他如以前一般温柔善良,深爱着他的父母,他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眼睛的颜色变了而已,只是从美丽的绿眼睛变成了一双鲜红的红眼睛而已,但是他的父母却“认不出来他了”。或者是,他们认出来了,但却拒绝承认这和肮脏混血一样有着一双红眼睛的家伙竟然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赶跑他,石头也好书本也好碗盆也好都砸向他,他们驱赶他如同驱赶恶兽,他们用憎恨的眼神瞪着他,嘶吼着“把我们的孩子还回来!”

        他逃跑了,不是因为身上受到的打击,而是因为父母憎恶的眼神。

        他跑到面包店门口,在橱窗里看到自己现在的红眼睛,那个以前还会偷偷给他塞糖果的亲切面包店阿姨拿着擀面杖出来赶跑他,她骂着他“该死的红眼睛!”;

        他跑过地上的水洼,滑了一跤,在近在咫尺的水塘里看到了自己如今鲜红的眼眸,有流浪的乞儿拿石头围攻他,小心翼翼又难掩憎恶地道“红眼睛快滚出去!”;

        他流下了眼泪,然而眼泪只能更加明显地倒映出他眼底的鲜红,他奔跑着,奔跑着,世界那么大,他却仿佛无路可去……

        最后,他回到了“拯救”自己,“杀害”自己的魔法师的身边,作为魔法师最杰出的作品,他也成为了魔法师最杰出的“弟子”。

        世间在魔法一道上钻研的魔法师众多,他们的课题各式各样,但似乎总也绕不过一个圈子——长生不死。

        连伟大的龙种都会湮灭,这些寿命最长也只有几百年,甚至还比不上一个精灵的幼年期的疯子人类们,却试图超越神明给他们划下的界限,超越短暂的生与悠长的死,成为不朽的存在。

        就算被人打成黑魔法师,就算不被世人理解,他们也一往无前,如同真正的疯子。

        将他变成“红眼睛”的黑魔法师,就是这样的存在。

        与他的同道们相比,他或许更为优秀,却也更加残忍,然而正是这样的残忍最终却形成了他不会被常人容忍的“优秀”。

        他触犯了所有人类的底线——将异族与人类融合起来。

        不是跨越种族的相恋产下的混血,他想要超越种族的束缚,超越神明制定的一切隔阂。

        他为双腿残缺的人换上兽人矫健的四肢,他为不会游泳的人装上人鱼的肺,他亵渎地将神赐予各种族的完整系统打乱,如同别出心裁要重新拼接积木的充满好奇心的幼童,将不同的积木硬是组合在一起。

        这样的嫁接导致的结果往往是悲剧的死亡,不仅是人类的,也是异族的,然而他却无法停下,他总是觉得自己再差一步就能成功了,再差一步就能超越世间一切,甚至是那无所不能的神明——

        在他身边的,那名为“塞恩缇菲克”的男孩,他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最成功的的杰作,就是证明。

        他为这个心脏破败的男孩撞上了一颗来自据说混合着龙族血脉的半精灵的心脏——为了得到这珍贵的素材,他也为此付出过九死一生的代价,但这样的代价最后却取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成果。

        那破败的残躯在龙血的调养下日渐强大,来自精灵的血脉让这个低贱的乡下人之子也有了能学习魔法的契机——他甚至比那些在真正的魔法学堂接受教导的魔法师后代们更加优秀。

        塞恩缇菲克已经超越了人类,甚至超越了他所拥有的的这颗心脏的原士人——异族的结合产生的混血往往皆具三者优势却又比不上其中的任何一方,但塞恩缇菲克却展现了单纯的混血本不该具备的能力。

        没有一代又一代地血脉混淆,没有漫长又艰难地混血孕育,在这一刻,在这一瞬,神明都未曾想过的完美造物诞生了。

        他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直到死的时候,这位魔法师依然如此深信。

        作为弟子,塞恩缇菲克为这位魔法师收了尸——这是一开始的塞恩缇菲克没有想过的事。

        曾经,他作为弟子待在这个魔法师身边,只是为了伺机杀死他复仇,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人生,也毁了自己的家庭,自此这世间再无塞恩缇菲克的去处,他本该能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过完幸福的一生,魔法师去把他拉进了他不想去的世界,什么龙啊精灵啊的血脉,他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想要作为一个人的幸福。

        在一开始,塞恩缇菲克帮助魔法师研究,只是为了找到能让自己变回去的方法,他想变回人类,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

        然而,越是陪伴在魔法师身边度过漫长的岁月,越是接触到那些过往的他不会接触到的神秘,塞恩缇菲克渺小的三观被广阔的未知打开了,作为人的记忆,那些专注于柴米油盐的日常平淡又幸福,然而,探索魔法,探索未知,了解世界真理的过程却给予了他极乐。

        或许,他天生就该走上魔法一途的。

        只是阴差阳错,塞恩缇菲克因为最不幸的原因接触了魔法。

        将塞恩缇菲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魔法师,做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做下了杀戮,做下了会毁掉别人一生的研究,他制造了无数红眼睛,其中有失败的案例,也有成功的,但那些成功案例基本都如当初的塞恩缇菲克一样无法接受新的自己,最终选择了自裁。

        在世人眼中,这位魔法师应该比真正的红眼睛更加可憎。

        塞恩缇菲克也觉得他可憎,还觉得他可笑——因为这个钻研了异族融合一辈子的魔法师,临死时都依旧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他明明想要借着融合异族的血脉让人类超越生死,但最终他却唯独没有对自己下手,哪怕已经试验过了那么多次,哪怕塞恩缇菲克作为成功的结果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哪怕塞恩缇菲克已经察觉到在临死前,魔法师看着他的眼神在一日比一日变得更加灼热——好似要挖出塞恩缇菲克的心脏安进他自己的胸口,但魔法师始终没有这么做,于是就这样,迎来了他漫长生命的终结。

        塞恩缇菲克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真正的师徒情谊可在,魔法师不取出塞恩缇菲克的心脏,与其说是他念着塞恩缇菲克多年相伴照顾的情谊,不如说这个家伙是临死时反而都没能立下决心,最终屈服于神明的死亡——至于其中多少是惧怕融合失败自己沦为怪物呢,还是惧怕自己融合成功,却变成了一双红眼睛呢,塞恩缇菲克也说不清楚。

        哪怕此前无数次想过要如何鞭笞这个可憎魔法师的尸首,但塞恩缇菲克在其真正死后,却只是将其掩埋在一片黄土中。

        得到自由之后,塞恩缇菲克回了一趟老家——此时他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精灵和龙族的血让他衰老得比正常人类要慢,他当时看上去只是一个正值壮年的青年人。

        但等他寻到记忆中的家时,却没有看到父母的身影,询问了村里的人,最后只找到两块小小的土坡。

        这两位老人,余下的人生也没有任何孩子,是村里人帮他们安葬的。

        塞恩缇菲克站在自己的亲生父母坟前良久,他感觉自己想了很多,却又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在想。

        当塞恩缇菲克离开父母的时候,他们明明正值壮年,还有许多干活的力气,就算再要几个孩子,将他们养大成人,也不是问题,但是他们没有要。

        童年被父母灌予无尽的疼爱的记忆和变成红眼睛时被面目狰狞的父母赶走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碰撞,塞恩缇菲克不知道哪个是假的,哪个才是真的。

        如果爱他是真的,当初为什么要赶他走?

        如果憎恨他赶走他是真的,为什么余生竟无其他子嗣?

        这对赶走他的父母,漫长的人生中是否会经常回忆起他们唯一的孩子,然后流下后悔的泪水呢?

        塞恩缇菲克的父母不识字,没有留下任何信息给他,连他们的墓碑,也只是被村人粗略地刻着姓名。

        塞恩缇菲克抚摸着墓碑,把刻错的字母用魔法改回来。

        这之后,这个前来寻亲的年轻人留下一大笔钱财给当初为这对无子的夫妻立坟的人,人们问起他的姓名,他只说自己没有姓氏,名字的话——

        “只是塞恩缇菲克。”

        塞恩缇菲克继承了魔法师的财产和所有的研究记录,然后,成为了第三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黑魔法师。

        真奇怪,他明明是如此憎恶着那个黑魔法师,最后自己却也走上了他的老路;

        真奇怪,塞恩缇菲克一开始明明是想把自己变回单纯的人类,但现在他已经不再在意这双红眼睛了;

        塞恩缇菲克决定,他要超越自己的“老师”,他要完成这个平庸、残忍、胆小、无法形容的魔法师只完成一次的杰作,并且要让这成功能不再是无法复刻的唯一一次闪光。

        他要超越生死,超越神明。

        自那以后,岁月流逝,朝代更换,土地变迁。

        新的国家建立了,威风赫赫的龙族销声匿迹了,红眼睛姑且算是得到了比以前好上一丢丢的待遇了。

        但这个似乎被历史,被时间所遗忘的黑魔法师,依然在进行着只有他自己了解的研究。

        但现在,有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出现了。

        黑发黑眸,容貌美丽,年轻且生机勃勃的少年人手握满是他笔记的研究资料,抚摸上塞恩缇菲克暴露出来的苍老面庞。

        自那沟壑般的纹路中她似乎能摸到岁月流逝的痕迹,这一条条皱纹象征着在那无法言喻的天真野心中流逝过的生命。

        触碰着这来自不知几百年前的“遗落物”,普莱尔只问了一个问题:“您走上了与您老师相同的老路吗?”

        黑魔法师回答:“如今的混血质量堪忧,还不如我自己的血液提纯剂,给当时受伤深重,离丧命只有一瞬差距的道格融合的,就是我自己的血。”只是没想到最后得到的还是失败,看来剂量还是得不断控制调配。

        于是普莱尔笑了:“既然如此,我愿意帮您,请让我帮您吧。”

        “嗯……”自那莫名可怕的氛围中脱身而出,黑魔法师在心底盘算着……虽然如此,偶尔他也会去收集些素材,这应该没关系吧,毕竟,他只是顺应着这个时代的浪潮,而没有士动去和什么族结仇。

        研究的道路上不可能没有血腥和牺牲。

        塞恩缇菲克除了不让自己变成当初的魔法师疯狂的模样,黑魔法师会做的该做的,他一样也没少做。

        但彼时已经晋升为他的“弟子”的普莱尔,却并非如塞恩缇菲克当初所想的一般在意这些。

        非要说的话。

        那个温柔微笑着亲昵魔犬的人,是普莱尔;

        而面无表情地葬送魔犬的人,也是普莱尔。

        魔法师和他的弟子旅行到了新的地方,在这里他们租赁了一栋在城镇的小屋作为暂时的栖息地。

        “既然你已经成为我的弟子,那作为老师的就该给你点见面礼。”塞恩缇菲克对于该花的钱却是从不吝啬,“去给你自己买身新衣服吧。”

        总是穿着他的旧衣服,像是个不上镜的仆人,黑魔法师觉得作为他的弟子,至少外观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把年轻人打发走,自己忙着布置临时工房的黑魔法师没有想到,几个小时后自己会看着那穿着一袭长裙的普莱尔目瞪口呆。

        “老师?”自然地把称呼从魔法师大人变成老师的普莱尔对他甜甜一笑,明明在男性打扮下只觉得朝气的傻笑此刻却好似带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难不成老师你,一直没认出我是个女孩?”

        塞恩缇菲克:“……”

        黑魔法师不肯承认:“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只是叫你买衣服,你却买了最不方便的长裙!不要以为做了弟子就能不做家务了!你只会比以前更忙!”

        对此,普莱尔只是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衣袋:“裤装我也有买,只是看到今天新上的裙子,实在是很漂亮,忍不住就买了,让老师破费啦。”

        被熟练地哄好的黑魔法师冷哼一声:“作为魔法师怎么能不控制自己的欲望!”

        “是吗?我倒是觉得,有欲望才是好事,没有想要得到成果的欲望,又如何能支撑自己度过漫长的求索之路呢?”

        普莱尔对沉默的黑魔法师伸出手,在黑魔法师并不拒绝的默认之下,牵住了那只苍老的枯槁的手,

        “老师,今天太晚了,我做不了饭,不如我们去酒馆吃饭吧,我听到有一家店的啤酒酿得特别好。”

        “哼。”

        黑魔法师冷哼,却没有拒绝,让这换上裙装之后更显鲜妍美好的弟子带他走上充满人群的街道。

        普莱尔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

        只是去买一趟衣服,只是经过一个下午,就仿佛已经在这座小镇住了很久一样。

        他,不,她笑着同每一个对她微笑的人打招呼,不管叫不叫得上对方的名字,都让人觉得他们像是已经成为了多年熟识的好友。

        塞恩缇菲克不喜欢她这种在平庸之辈上花时间的模样,暗自催促。

        但早就注意到普莱尔身后用了伪装魔法扮成一个普普通通老头的塞恩缇菲克的人们却这么问:“普莱尔,这是你爷爷吗?”

        “啊……(虽然是老师啦)”普莱尔似乎觉得顺应人们的猜测更方便隐藏他们的身份,于是笑着回答,“对哦,带他老人家出来吃饭。”

        当时还没完全摸清塞恩缇菲克脑回路的普莱尔就这么踩了雷。

        黑魔法师回来后就把自己锁进了临时工房,普莱尔一边感叹着“原来男人的年龄和女人的年龄一样不能提及啊,可塞恩缇菲克的确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了……唔,老怪物也不想被人说老,是这个意思吗”,一边把削好的果盘放在黑魔法师门前,敲了敲门道了一句歉。

        门内。

        塞恩缇菲克黑沉着脸打量着用水凝成的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一张苍老的脸,爬满岁月的痕迹,的确称不上年轻帅气。

        不管是龙族还是精灵,本都是看不出明显衰老的长寿种族。

        但塞恩缇菲克只是一个人类,他追求超越生死,却觉得衰老是人的自然常态。更何况魔法袍一披,谁看的清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他不在意人们会如何看他的红眼睛,自然也不会在意人们是如何看他的衰老。

        可一想到回来时,普莱尔脸上抱歉的神情,那仿佛因为她的年轻戳痛了年老的他的可憎的抱歉神情,塞恩缇菲克就不知从何而起的无名火大。

        可不能叫自己刚收的弟子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心里脆弱的老年人啊,塞恩缇菲克要普莱尔一直尊敬自己,仰望自己,像所有该对老师心向往之的虔诚弟子一样。

        让她好好感受一下老师的厉害吧——

        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接下来的其实很简单。

        就像是有无形的熨斗抚平了那些岁月的纹路,佝偻的身形被生之女神用温柔的吐息扶起,骨骼和肌肉在被青春的力量填满,龙与精灵之血运输的长寿魔力在他柔软的脉络间奔腾。

        镜中,与普莱尔年岁不相上下的年轻人摸了摸自己重又变黑的头发,看着那双水润深邃的血红眼眸,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重返青春的塞恩缇菲克自信地踏出房门,走到普莱尔面前。

        普莱尔看到眼前这个黑发红眼,与自己岁数相差不大的年轻人,慢慢地眨了眨眼:“啊,老师,你终于出来了,坐下开饭吧。”

        为什么……

        难道不该变成这个模样,应该变成三十几岁时最强壮的时候吗?或者强行激活龙血,让自己的身高变成两倍高,才能给她带来震慑吗?

        塞恩缇菲克看着碗中的米饭陷入深思。

        就在这时,夹菜的普莱尔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对了,老师现在这个模样很帅哦,当然之前就很有味道了。”

        塞恩缇菲克:“……”

        塞恩缇菲克:“哼,只有嘴甜有什么用,魔法一道上你还需努力精进。”

        “嗯嗯嗯,好好好。”

        普莱尔嚼着嘴里的青菜,慢悠悠地想:啊,用哄女人的方法真的能哄好啊,她这个老师,意外得挺好懂的。

        就这样,老师塞恩缇菲克和弟子普莱尔的生活,步入了正轨。

        作者有话要说:  拖成两千三千一章太麻烦了,一章搞定吧。

        一开始老头子,呸,老师把大公当成男孩子了。

        两个不知道名字的人同样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性别,但能和谐相处,靠的果然还是沟通啊!

        而大公的热情+勤劳表现,没错,就是营业状态!(也就这一章了,大家且看且珍惜)

        老师是龙还没有完全销声匿迹的时代活下来的真老古董了,身体和心灵都是,如果不是因为大公,他真的懒得维持年轻人姿态,现在不过是觉得自己不年轻会被弟子小瞧。

        ps:大公没有魔法天赋(因为希尔罗许愿走了),她自始至终都无法学会任何魔法,但她一直在帮塞恩缇菲克改进他的术式,而塞恩缇菲克也会给她制造不用魔法就能发动的卷轴、符文一类的东西,两个人都在互相影响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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