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这一瞬间，弘晰有些明白话本里头曾叫他嗤笑的段落——设局之人喜欢亲身入戏, 并非信不过他人, 亦非自大, 实乃心中郁结太久, 唯有亲见那企盼许久的景象, 方可痛快！
弘晰垂首躬身，行了晚辈之礼，为免叫人觉得他有意惹是非, 并未出声。
佟佳氏一路疾行, 却还是瞧见了身着素服的弘晰, 立时停了脚步, 指了弘晰骂道：“怪道赫舍里氏那般嚣张，竟是毓亲王在弄鬼, 我阿玛若是——”
余下语声皆为一巴掌打断, 佟佳氏掩面摔在随行宫婢身上, 匆匆赶来的齐嬷嬷站在佟佳氏跟前, 喝道：“贵妃无状，回宫去闭门思过！”
佟佳氏身为一等公的嫡幼女, 是食金饮玉长大的, 就是学规矩的时候, 也未曾受过责罚，这一巴掌于她而言更似折辱, 眼中迸出血丝, 一声惨笑颇有几分凄厉之意。
眼见慈安宫中的侍婢都围了过来, 而佟佳氏还欲再言，扶着佟佳氏的宫婢忙低声劝道：“主子，您别急，太后她老人家素来公允，您且等一等！”
佟佳氏此时听不得规劝之语，欲反手将那侍婢推开，然而那侍婢稳稳的扶着她的手臂，叫她挣脱不得，佟佳氏恼恨的回头去瞪那侍婢，瞧见那侍婢带着的耳坠，神志忽的清明几分，略一回想她刚刚的行事，又听得齐嬷嬷的呼喝声：“贵妃还不知错吗？！”
瞧见佟佳氏骤然软了身子昏厥过去，齐嬷嬷冷声道：“贵妃的座辇现下正在殿外，请贵妃回宫反思，无论何事，皆等圣裁！”
承乾宫一众惶惶然退去，弘晰始终立在一旁不言不语，齐嬷嬷打发了侍从往各处去探听消息，带着两个宫婢走到回廊上，看着弘晰，心里的话转了几转，终是缓了语调道：“贵妃失态，胡言乱语，毓亲王莫要放在心上。”
弘晰抬眸看向齐嬷嬷，轻声道：“劳嬷嬷挂心，弘晰晓得。”
“毓亲王素来最体谅亲长。”
齐嬷嬷这一言仿佛感叹，弘晰却听出几分警示之意，当下一笑，并不言语。
素来近身伺候太后的陈嬷嬷急急行来，正听得齐嬷嬷这一
句，嗔了老姐妹一眼，转向弘晰，道：“太后醒了，刚问起毓亲王和几位小阿哥。”
弘晰欠身道：“有劳嬷嬷走一趟。侄儿和弟弟们都睡着，让乌库妈妈先只看看弘晰可好？”
这话说得讨巧，难怪太后喜欢。陈嬷嬷满面带笑，道：“毓亲王自去见太后，老奴守着四位小阿哥。”
弘晰随侍从往后殿去，齐嬷嬷被陈嬷嬷拉着进了永和弘\的屋子，两人低声问了回侍从，便一齐往外间儿坐了。
“主子说，你那一巴掌打得好。”陈嬷嬷将声音又压低几分，道，“最妙的是没让她再说出什么特别不该的话来。上回主子问以后你是要回草原，还是留京城。你现下变了心意没？”
齐嬷嬷拧了眉头，道：“我是主子从集上捡回来的，原是想给主子守陵的。姐姐这话不会没来处，可是主子有什么安排？”
陈嬷嬷笑了笑，道：“你要是想回草原，太子好几个闺女，肯定不能个个都留京城里；你要是在京里住惯了，这几个小阿哥，你得空就帮帮程妹妹照看着。”
齐嬷嬷偏头看了看纱窗，轻声道：“主子这是何苦！”
“主子又不是泥人儿，自有几分气性。”
康熙听闻佟佳氏擅闯慈安宫，一掌拍上御案，斥责之言正待出口，就听殿外传来通报声：遣去一等公府上的侍从回宫复命。
康熙强压了心头不悦，道：“宣！”
年轻的宫侍进了屋子便纳头拜倒，语声轻颤：“皇上，一等公中风瘫痪，已是口不能言！”
康熙蹙眉，等了片刻不见那侍从再开口，耐了性子问道：“可有打听清楚了病因？”
那宫侍咬了咬牙，道：“回皇上的话，一等公三子福晋赫舍里氏两日前病逝，一等公三子的外家和岳家昨日都被除了族，今日一齐闹上一等公府，一等公五志过极，心火暴甚，以致内风复发。”
“下去吧。”康熙沉默良久方才出声，又道，“都出去。传朕口谕：贵妃闭门静心，抄写《孝经》《女则》百遍！”
梁九功躬身应了，上前为康熙斟了参茶，方才退下。
屋中香气氤氲，却纾解不了
康熙心头火气，厉声道：“一等公府上诸事，细细报来！”
梁平从纱橱绕出来，硬着头皮将那府上这几日的荒唐事道来——
隆科多这回不仅被免了差事，还往刑部牢房走了一遭，颜面大失，出不得门，只窝在他自个儿居处酗酒，竟为妾室李氏撺掇，一道将他嫡福晋赫舍里氏虐杀。
隆科多嫡子岳兴阿懦弱，顺着隆科多的话说他额娘是病逝，只在他果洛妈妈喜塔腊氏的逼问下道了实情。
喜塔腊氏现下儿女俱亡，满腔悲愤，指望不上夫君，她娘家子弟又没太大出息，便寻到一等公赫舍里法保的府邸，一头碰在了门上。
一等公法保遣侍从将喜塔腊氏送回了她娘家，转头寻了隆科多的岳丈宜乐图与额娘所属两支的族长，要人将那两家从族里划去，否则他一支就与那两支断宗。
而后，那两家便闹上一等公府，要一等公佟国维给个说法，一个说：养不教父之过，怎可全算在母家？一个说：我家女儿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现下街头巷尾皆有一等公府上事的各色演绎——
康熙砸了手边茶盏，恨声道：“隆科多宠妾灭妻一事，是不是诸人皆知？”
梁平伏在地上：“回皇上的话，是。”
康熙冷笑一声，道：“那喜塔腊氏查清了么？”怎的就那么本事寻去法保家了？怎的就没死成呢？
“回皇上的话，那喜塔腊氏身边侍从及往来之人，皆已查过，并无异常。寻去一等公法保府上，许是因为宜乐图昔年曾与一等公结过仇怨。”
康熙闭了闭眼，他也晓得，这一回确是那子债父偿的因果，只是这诸人皆知，唯有他被瞒在鼓里的滋味，着实苦涩非常！
他素来不喜太过探问朝臣家事，只在为皇子选妃时询问一二，以为诸人不敢隐瞒，而他更有识人之能，不想竟叫自个儿舅家打了脸！
只消想想他这两年给佟佳氏栓了多少桩婚事，康熙便觉难堪至极，心道：难怪太后要亲自给太子嫡女挑夫婿！
“贱婢谋害朝廷命妇，叫内务府和宗人府一起去查！”
胤祯从宫外归来，得了侍从的报信，便先
下了车，捧了刚收的两支雪参转去永和宫，将宫外最新鲜的佟佳氏的笑话说给德妃。
母子二人尚未叙话，便有侍从进来报说：贵妃匆匆去了慈安宫，不多会儿就乘了座辇折返。
德妃沉吟片刻，道：“她也是急病乱求医，竟去慈安宫自取其辱。毓亲王从乾清宫出来，可是被杜仲亲自送过去的。”
胤祯心念电转，沉声道：“皇父倒是处处护着弘晰。”
德妃叹道：“怎么说都是你略长几岁，且让他一让，皇上素来讨厌骄纵之辈。”
胤祯自是明白这道理，不过是同德妃抱怨一句，皇上近日许了他去户部，他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并不计较康熙这点回护。
抬眸瞧了眼座钟，胤祯算了算时辰，低声问道：“额娘可知北五所怎的有乾清宫的侍卫守着？”
“你这消息倒也灵通。”德妃夸了胤祯一句，将声音压低几分，道，“昨儿毓亲王回宫来，就从乾清宫请了道旨意，将他三弟的两个年长些的阿哥也挪去慈安宫小住，一齐由皇太后教养。你觉着这是什么缘故？”
胤祯想了想，迟疑道：“是弘晋的福晋犯了错儿？”
“应是大错。”德妃笃定道，“必与前朝相干。”
胤祯思量片刻，悚然一惊，沉声道：“弘晋坠马，难怪诸人讳莫如深，及至现下仍无定案，竟是他那儿出了家贼！章佳氏好盘算，弘晰若无那当机立断的狠厉手段，将弘晋福晋定了罪，便会揽祸上身，若是如现下这般，纵使弘晋心中无怨怼，弘晋福晋可是亲生了两个阿哥。”日后叔侄反目，遗患无穷，设局之人当真好算计！
经胤祯一番解释，德妃亦惊于章佳氏的谋算，然而转念揣度了皇帝的心思，便可含笑评之：“只可惜，章佳氏不仅错估了弘晋福晋的胆量，亦错估了皇上的心胸。”胤祥，是被皇帝明旨斥责过的，除非其他的皇家子嗣都死绝了，否则，康熙必不会择了胤祥！
胤祯见他额娘胸有成竹的模样，亦放下心来，道：“额娘，明日我要去八哥府上坐坐，许是晚些回来，后儿个，不知额娘这儿可舍我一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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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晰垂首躬身，行了晚辈之礼，为免叫人觉得他有意惹是非, 并未出声。
佟佳氏一路疾行, 却还是瞧见了身着素服的弘晰, 立时停了脚步, 指了弘晰骂道：“怪道赫舍里氏那般嚣张，竟是毓亲王在弄鬼, 我阿玛若是——”
余下语声皆为一巴掌打断, 佟佳氏掩面摔在随行宫婢身上, 匆匆赶来的齐嬷嬷站在佟佳氏跟前, 喝道：“贵妃无状，回宫去闭门思过！”
佟佳氏身为一等公的嫡幼女, 是食金饮玉长大的, 就是学规矩的时候, 也未曾受过责罚，这一巴掌于她而言更似折辱, 眼中迸出血丝, 一声惨笑颇有几分凄厉之意。
眼见慈安宫中的侍婢都围了过来, 而佟佳氏还欲再言，扶着佟佳氏的宫婢忙低声劝道：“主子，您别急，太后她老人家素来公允，您且等一等！”
佟佳氏此时听不得规劝之语，欲反手将那侍婢推开，然而那侍婢稳稳的扶着她的手臂，叫她挣脱不得，佟佳氏恼恨的回头去瞪那侍婢，瞧见那侍婢带着的耳坠，神志忽的清明几分，略一回想她刚刚的行事，又听得齐嬷嬷的呼喝声：“贵妃还不知错吗？！”
瞧见佟佳氏骤然软了身子昏厥过去，齐嬷嬷冷声道：“贵妃的座辇现下正在殿外，请贵妃回宫反思，无论何事，皆等圣裁！”
承乾宫一众惶惶然退去，弘晰始终立在一旁不言不语，齐嬷嬷打发了侍从往各处去探听消息，带着两个宫婢走到回廊上，看着弘晰，心里的话转了几转，终是缓了语调道：“贵妃失态，胡言乱语，毓亲王莫要放在心上。”
弘晰抬眸看向齐嬷嬷，轻声道：“劳嬷嬷挂心，弘晰晓得。”
“毓亲王素来最体谅亲长。”
齐嬷嬷这一言仿佛感叹，弘晰却听出几分警示之意，当下一笑，并不言语。
素来近身伺候太后的陈嬷嬷急急行来，正听得齐嬷嬷这一
句，嗔了老姐妹一眼，转向弘晰，道：“太后醒了，刚问起毓亲王和几位小阿哥。”
弘晰欠身道：“有劳嬷嬷走一趟。侄儿和弟弟们都睡着，让乌库妈妈先只看看弘晰可好？”
这话说得讨巧，难怪太后喜欢。陈嬷嬷满面带笑，道：“毓亲王自去见太后，老奴守着四位小阿哥。”
弘晰随侍从往后殿去，齐嬷嬷被陈嬷嬷拉着进了永和弘\的屋子，两人低声问了回侍从，便一齐往外间儿坐了。
“主子说，你那一巴掌打得好。”陈嬷嬷将声音又压低几分，道，“最妙的是没让她再说出什么特别不该的话来。上回主子问以后你是要回草原，还是留京城。你现下变了心意没？”
齐嬷嬷拧了眉头，道：“我是主子从集上捡回来的，原是想给主子守陵的。姐姐这话不会没来处，可是主子有什么安排？”
陈嬷嬷笑了笑，道：“你要是想回草原，太子好几个闺女，肯定不能个个都留京城里；你要是在京里住惯了，这几个小阿哥，你得空就帮帮程妹妹照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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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又不是泥人儿，自有几分气性。”
康熙听闻佟佳氏擅闯慈安宫，一掌拍上御案，斥责之言正待出口，就听殿外传来通报声：遣去一等公府上的侍从回宫复命。
康熙强压了心头不悦，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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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侍咬了咬牙，道：“回皇上的话，一等公三子福晋赫舍里氏两日前病逝，一等公三子的外家和岳家昨日都被除了族，今日一齐闹上一等公府，一等公五志过极，心火暴甚，以致内风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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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科多嫡子岳兴阿懦弱，顺着隆科多的话说他额娘是病逝，只在他果洛妈妈喜塔腊氏的逼问下道了实情。
喜塔腊氏现下儿女俱亡，满腔悲愤，指望不上夫君，她娘家子弟又没太大出息，便寻到一等公赫舍里法保的府邸，一头碰在了门上。
一等公法保遣侍从将喜塔腊氏送回了她娘家，转头寻了隆科多的岳丈宜乐图与额娘所属两支的族长，要人将那两家从族里划去，否则他一支就与那两支断宗。
而后，那两家便闹上一等公府，要一等公佟国维给个说法，一个说：养不教父之过，怎可全算在母家？一个说：我家女儿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现下街头巷尾皆有一等公府上事的各色演绎——
康熙砸了手边茶盏，恨声道：“隆科多宠妾灭妻一事，是不是诸人皆知？”
梁平伏在地上：“回皇上的话，是。”
康熙冷笑一声，道：“那喜塔腊氏查清了么？”怎的就那么本事寻去法保家了？怎的就没死成呢？
“回皇上的话，那喜塔腊氏身边侍从及往来之人，皆已查过，并无异常。寻去一等公法保府上，许是因为宜乐图昔年曾与一等公结过仇怨。”
康熙闭了闭眼，他也晓得，这一回确是那子债父偿的因果，只是这诸人皆知，唯有他被瞒在鼓里的滋味，着实苦涩非常！
他素来不喜太过探问朝臣家事，只在为皇子选妃时询问一二，以为诸人不敢隐瞒，而他更有识人之能，不想竟叫自个儿舅家打了脸！
只消想想他这两年给佟佳氏栓了多少桩婚事，康熙便觉难堪至极，心道：难怪太后要亲自给太子嫡女挑夫婿！
“贱婢谋害朝廷命妇，叫内务府和宗人府一起去查！”
胤祯从宫外归来，得了侍从的报信，便先
下了车，捧了刚收的两支雪参转去永和宫，将宫外最新鲜的佟佳氏的笑话说给德妃。
母子二人尚未叙话，便有侍从进来报说：贵妃匆匆去了慈安宫，不多会儿就乘了座辇折返。
德妃沉吟片刻，道：“她也是急病乱求医，竟去慈安宫自取其辱。毓亲王从乾清宫出来，可是被杜仲亲自送过去的。”
胤祯心念电转，沉声道：“皇父倒是处处护着弘晰。”
德妃叹道：“怎么说都是你略长几岁，且让他一让，皇上素来讨厌骄纵之辈。”
胤祯自是明白这道理，不过是同德妃抱怨一句，皇上近日许了他去户部，他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并不计较康熙这点回护。
抬眸瞧了眼座钟，胤祯算了算时辰，低声问道：“额娘可知北五所怎的有乾清宫的侍卫守着？”
“你这消息倒也灵通。”德妃夸了胤祯一句，将声音压低几分，道，“昨儿毓亲王回宫来，就从乾清宫请了道旨意，将他三弟的两个年长些的阿哥也挪去慈安宫小住，一齐由皇太后教养。你觉着这是什么缘故？”
胤祯想了想，迟疑道：“是弘晋的福晋犯了错儿？”
“应是大错。”德妃笃定道，“必与前朝相干。”
胤祯思量片刻，悚然一惊，沉声道：“弘晋坠马，难怪诸人讳莫如深，及至现下仍无定案，竟是他那儿出了家贼！章佳氏好盘算，弘晰若无那当机立断的狠厉手段，将弘晋福晋定了罪，便会揽祸上身，若是如现下这般，纵使弘晋心中无怨怼，弘晋福晋可是亲生了两个阿哥。”日后叔侄反目，遗患无穷，设局之人当真好算计！
经胤祯一番解释，德妃亦惊于章佳氏的谋算，然而转念揣度了皇帝的心思，便可含笑评之：“只可惜，章佳氏不仅错估了弘晋福晋的胆量，亦错估了皇上的心胸。”胤祥，是被皇帝明旨斥责过的，除非其他的皇家子嗣都死绝了，否则，康熙必不会择了胤祥！
胤祯见他额娘胸有成竹的模样，亦放下心来，道：“额娘，明日我要去八哥府上坐坐，许是晚些回来，后儿个，不知额娘这儿可舍我一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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