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光如流水，转眼白驹过隙，昔年还不及木牌高的小小孩童已长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了。
天色晦暗，下着雾一般的小雨，雨丝似牛毛，似长针，落在人身上温柔缠绵得不可思议。
阉侍站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起淋雨。
以玉生烟如今的功力就算是滂沱大雨也难以沾湿他分毫，可他还是任由这小雨一点一滴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心上，抚慰着他干枯的心灵，清刷着他这些年来积攒下的罪恶，洗去他鼻尖长久萦绕着的血气。
他喜欢下雨天，唯有在这样的雨天，他才能够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可悲。但烟都很少有雨，只有外出做任务的时候他才能有机会看到雨天，而那时的他总是满身血气未散，鼻尖尽是死人的腐臭味，怎么都驱散不干净。
他站在几座普通的坟前，这百年来他来的次数不多，也不是没有想过把坟墓翻修得气派一点，可又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乱世还是平常普通一点的好，至少不用遭人觊觎。
坟前摆着几束菊花，两壶桂花酿，盆里烧着黄纸和精细的木簪，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糕。
“之前那家甜糕铺的主人绝了后，手艺失传了，我照着你喜欢的口味另寻了几家，依你那馋嘴的性子肯定也是会喜欢的。”想着曾经他们争抢着甜糕时的记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怀念那时候啊。”叹了一口气。
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道人影踩着枯枝败叶悠然而来。
“霜雪台里不见你的人影，我一猜就知道你定是来了这里。”
阉侍退后几步，行了一礼：“见过千宫大人。”
摆摆手，示意人站远一点，痕千宫走近了来。
“你不是一向赖在你的吹雨绯声吗？找吾何事?”没有回头，玉生烟发问道。
“看来你还不知道，”哼笑一声，痕千古意味深长道：“丹宫出来了。”
“血泪之眼的持有者，丹宫宫无后?”思及那个右眼尾有着象征武学奇才的血泪之眼的红衣孩童，记忆中他好像两岁时就来了烟都，五岁就进行宫礼，被赐予丹宫宫无后之名，随后便被大宗师关进了无情楼，直到有所成才能出来。
“不错，吾得到消息他已经往水萤儿的坟地去了。”痕千宫望着玉生烟的背影，叹息一般说：“他这一出关，这烟都就没了我的位置，就连我的吹雨绯声都要改成了软红十丈。”
“大宗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爱他啊，真令人嫉妒。”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声音里都带出了几分笑意，“哈，你是不知道，西宫吊影看到宫无后出来后那一瞬间的变脸，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啊!”
玉生烟淡道：“西宫一向崇敬大宗师，丹宫年幼时大宗师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身上，就连他在无情楼的那些年里，大宗师不也是一直念叨着，西宫会不忿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为何说这烟都没了你的位置，你的吹雨绯声是改造而成，软红十丈的选址烟都内又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痕千宫嗤笑一声，“你忘了，当初烈颜不破交易的宫无后的事情了?大宗师得到宫无后的前提是烟都会帮助他，而我就是被交换的那个筹码。”
“这些年来，千宫之名在烟都早已是名存实亡，吾猜过不了几天大宗师就会宣布吾叛逃的事情了。”
他面上淡淡，看似对这些都毫无所动，可玉生烟知道，他心中有怨。
“烟都内的确有比吹雨绯声更好的地方，可没有哪个地方比吹雨绯声更容易被监视了。”
“大宗师的喜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的。”痕千宫眯眼一笑，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怨气，可只要想想宫无后看见水萤儿的坟地和他人对她一生鄙夷时的表情，那些怨气都不算什么了。
“烟都女子生来卑贱，水萤儿能有他记挂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那你呢?”
玉生烟转身，冷漠的眼注视着痕千古，“离开烟都，跟着烈颜不破吗?”
“自然，他是一个武学奇才，烟都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我在他身边是助力，也是监视。”毫不在意，就这么吐露了大宗师交代他的任务。
他面色柔和下来，看着这个他在烟都为数不多可以算得上朋友的人，“此次前来，是向你道别。烟都虽没了千宫和吹雨绯声，可日后某个地方会有痕千古，届时会有一个全新的吹雨绯声等候你的到来!”
“吾期待着来日再与你于雨中饮酒论剑!”
“请。”玉生烟还未开口，痕千宫便好似已经猜到了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离开了。
望着痕千宫离去的背影，玉生烟眼中微动，他伸手接住天边飘落的点点雨滴，声音寂寥，“烟都，又没了一个可以待的地方了。”
风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玉生烟不为所动。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与他相见?”
“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希望他人打扰自己与朋友的告别。”密林内藏着的黄衣身影缓缓走出，眉眼精致温柔，眼中似有万千星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
正是西宫吊影，他们所有人的师兄。
“吾与他还算不上是朋友。”
“或许吧。”没有在意他狡辩的话语，西宫吊影望着他这个从小便宅得可怕，感情淡薄的师弟，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听说你要走了。”
“嗯，吾之武学停滞已久，吾需要出门寻找突破的契机。”抚摸过腰间的剑鞘，他语中透着几分兴奋，能与不同的人比剑，论剑，该是何等的畅快!
“你还是没变。”
话语一转，“不去看看丹宫吗?”
明白西宫口中未尽之语，玉生烟忽然就有些不耐烦，“吾与他不熟，这么多年了，你这毛病就不能改改吗?”
他注视着西宫吊影，这位从小就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兄，即使丹宫来了之后他对他稍有忽略，即使这感情里惨杂了利用，这也不能改变他是他在烟都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
西宫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在乎古陵逝烟了!
“你是西宫吊影!”
“不是他古陵逝烟的影子!”
西宫吊影眉头一皱，“你怎可直呼师尊的姓名?简直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
我有一肚子的大逆不道你要不要听听?
玉生烟额角青筋直蹦，简直是对牛弹琴，他忽而有些泄气，“算了，这么多年了，吾也习惯了。”
“你自己小心吧，吾言尽于此。”
“就到这吧，以后这里帮我看着点。”对阉侍嘱咐了一句，随后他的身影消失了在那蒙蒙细雨中。
西宫吊影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懂玉生烟的意思呢，只是，大宗师于他如师如父，那份崇敬与孺慕之情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走了。”屏风后闻着袅袅的炉烟，烛火摇曳间愈发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余一双锐利的眼似能穿透人的皮肉直刺心间。
“刚走。”西宫恭敬地回答。
“哪些人与他见过了?”
“只有吾与千宫。”
“嗯……”古陵逝烟饮了一口茶水，哼笑道：“吾那好徒儿这是翅膀硬了，想飞出去了啊。”
“师尊……”西宫欲言又止。
“罢了，一直待在烟都只会限制了他的眼界，于心境有碍，出去散散心也好，待他归来相比武学造诣会更上一层楼，届时，烟都的实力只会愈发壮大!”
“丹宫呢？”
西宫微微低头，“一出无情楼，他便往水萤儿的坟地狂奔而去。”
“水萤儿之死，恐怕已成了横亘在师弟与师尊之间的死结。”
“那又如何，水晶瓶里的蝴蝶只要一天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飞出去，就只能困在水晶瓶里，就算有一天蝴蝶飞了出去，那离死亡也不远了!”轻笑一声，古陵逝烟好似看到了宫无后恨绝了的表情，“心还是太软啊，这样的你如何能够胜得了吾呢?”
而远在另一边，清风伴着落日的霞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耳边的一切仿佛都是新奇的，他好似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些事物。
这是玉生烟第一次真正离开烟都，真正做自己。
他不知道离开烟都选择独自一人游历江湖是正确与否，可是他知道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他会后悔，且不论将来如何，眼下才是他真正该珍惜的。
江湖路远，前途未卜，可他相信手中的剑足以为他劈开任何迷雾!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没什么能拘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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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晦暗，下着雾一般的小雨，雨丝似牛毛，似长针，落在人身上温柔缠绵得不可思议。
阉侍站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起淋雨。
以玉生烟如今的功力就算是滂沱大雨也难以沾湿他分毫，可他还是任由这小雨一点一滴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心上，抚慰着他干枯的心灵，清刷着他这些年来积攒下的罪恶，洗去他鼻尖长久萦绕着的血气。
他喜欢下雨天，唯有在这样的雨天，他才能够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可悲。但烟都很少有雨，只有外出做任务的时候他才能有机会看到雨天，而那时的他总是满身血气未散，鼻尖尽是死人的腐臭味，怎么都驱散不干净。
他站在几座普通的坟前，这百年来他来的次数不多，也不是没有想过把坟墓翻修得气派一点，可又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乱世还是平常普通一点的好，至少不用遭人觊觎。
坟前摆着几束菊花，两壶桂花酿，盆里烧着黄纸和精细的木簪，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糕。
“之前那家甜糕铺的主人绝了后，手艺失传了，我照着你喜欢的口味另寻了几家，依你那馋嘴的性子肯定也是会喜欢的。”想着曾经他们争抢着甜糕时的记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怀念那时候啊。”叹了一口气。
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道人影踩着枯枝败叶悠然而来。
“霜雪台里不见你的人影，我一猜就知道你定是来了这里。”
阉侍退后几步，行了一礼：“见过千宫大人。”
摆摆手，示意人站远一点，痕千宫走近了来。
“你不是一向赖在你的吹雨绯声吗？找吾何事?”没有回头，玉生烟发问道。
“看来你还不知道，”哼笑一声，痕千古意味深长道：“丹宫出来了。”
“血泪之眼的持有者，丹宫宫无后?”思及那个右眼尾有着象征武学奇才的血泪之眼的红衣孩童，记忆中他好像两岁时就来了烟都，五岁就进行宫礼，被赐予丹宫宫无后之名，随后便被大宗师关进了无情楼，直到有所成才能出来。
“不错，吾得到消息他已经往水萤儿的坟地去了。”痕千宫望着玉生烟的背影，叹息一般说：“他这一出关，这烟都就没了我的位置，就连我的吹雨绯声都要改成了软红十丈。”
“大宗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爱他啊，真令人嫉妒。”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声音里都带出了几分笑意，“哈，你是不知道，西宫吊影看到宫无后出来后那一瞬间的变脸，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啊!”
玉生烟淡道：“西宫一向崇敬大宗师，丹宫年幼时大宗师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身上，就连他在无情楼的那些年里，大宗师不也是一直念叨着，西宫会不忿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为何说这烟都没了你的位置，你的吹雨绯声是改造而成，软红十丈的选址烟都内又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痕千宫嗤笑一声，“你忘了，当初烈颜不破交易的宫无后的事情了?大宗师得到宫无后的前提是烟都会帮助他，而我就是被交换的那个筹码。”
“这些年来，千宫之名在烟都早已是名存实亡，吾猜过不了几天大宗师就会宣布吾叛逃的事情了。”
他面上淡淡，看似对这些都毫无所动，可玉生烟知道，他心中有怨。
“烟都内的确有比吹雨绯声更好的地方，可没有哪个地方比吹雨绯声更容易被监视了。”
“大宗师的喜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的。”痕千宫眯眼一笑，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怨气，可只要想想宫无后看见水萤儿的坟地和他人对她一生鄙夷时的表情，那些怨气都不算什么了。
“烟都女子生来卑贱，水萤儿能有他记挂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那你呢?”
玉生烟转身，冷漠的眼注视着痕千古，“离开烟都，跟着烈颜不破吗?”
“自然，他是一个武学奇才，烟都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我在他身边是助力，也是监视。”毫不在意，就这么吐露了大宗师交代他的任务。
他面色柔和下来，看着这个他在烟都为数不多可以算得上朋友的人，“此次前来，是向你道别。烟都虽没了千宫和吹雨绯声，可日后某个地方会有痕千古，届时会有一个全新的吹雨绯声等候你的到来!”
“吾期待着来日再与你于雨中饮酒论剑!”
“请。”玉生烟还未开口，痕千宫便好似已经猜到了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离开了。
望着痕千宫离去的背影，玉生烟眼中微动，他伸手接住天边飘落的点点雨滴，声音寂寥，“烟都，又没了一个可以待的地方了。”
风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玉生烟不为所动。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与他相见?”
“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希望他人打扰自己与朋友的告别。”密林内藏着的黄衣身影缓缓走出，眉眼精致温柔，眼中似有万千星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
正是西宫吊影，他们所有人的师兄。
“吾与他还算不上是朋友。”
“或许吧。”没有在意他狡辩的话语，西宫吊影望着他这个从小便宅得可怕，感情淡薄的师弟，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听说你要走了。”
“嗯，吾之武学停滞已久，吾需要出门寻找突破的契机。”抚摸过腰间的剑鞘，他语中透着几分兴奋，能与不同的人比剑，论剑，该是何等的畅快!
“你还是没变。”
话语一转，“不去看看丹宫吗?”
明白西宫口中未尽之语，玉生烟忽然就有些不耐烦，“吾与他不熟，这么多年了，你这毛病就不能改改吗?”
他注视着西宫吊影，这位从小就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兄，即使丹宫来了之后他对他稍有忽略，即使这感情里惨杂了利用，这也不能改变他是他在烟都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
西宫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在乎古陵逝烟了!
“你是西宫吊影!”
“不是他古陵逝烟的影子!”
西宫吊影眉头一皱，“你怎可直呼师尊的姓名?简直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
我有一肚子的大逆不道你要不要听听?
玉生烟额角青筋直蹦，简直是对牛弹琴，他忽而有些泄气，“算了，这么多年了，吾也习惯了。”
“你自己小心吧，吾言尽于此。”
“就到这吧，以后这里帮我看着点。”对阉侍嘱咐了一句，随后他的身影消失了在那蒙蒙细雨中。
西宫吊影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懂玉生烟的意思呢，只是，大宗师于他如师如父，那份崇敬与孺慕之情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走了。”屏风后闻着袅袅的炉烟，烛火摇曳间愈发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余一双锐利的眼似能穿透人的皮肉直刺心间。
“刚走。”西宫恭敬地回答。
“哪些人与他见过了?”
“只有吾与千宫。”
“嗯……”古陵逝烟饮了一口茶水，哼笑道：“吾那好徒儿这是翅膀硬了，想飞出去了啊。”
“师尊……”西宫欲言又止。
“罢了，一直待在烟都只会限制了他的眼界，于心境有碍，出去散散心也好，待他归来相比武学造诣会更上一层楼，届时，烟都的实力只会愈发壮大!”
“丹宫呢？”
西宫微微低头，“一出无情楼，他便往水萤儿的坟地狂奔而去。”
“水萤儿之死，恐怕已成了横亘在师弟与师尊之间的死结。”
“那又如何，水晶瓶里的蝴蝶只要一天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飞出去，就只能困在水晶瓶里，就算有一天蝴蝶飞了出去，那离死亡也不远了!”轻笑一声，古陵逝烟好似看到了宫无后恨绝了的表情，“心还是太软啊，这样的你如何能够胜得了吾呢?”
而远在另一边，清风伴着落日的霞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耳边的一切仿佛都是新奇的，他好似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些事物。
这是玉生烟第一次真正离开烟都，真正做自己。
他不知道离开烟都选择独自一人游历江湖是正确与否，可是他知道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他会后悔，且不论将来如何，眼下才是他真正该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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