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夏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看守所回来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许久，只有一盏明晃晃的街灯，放肆的把所有能量都倾泻在她的窗台前，眼睛的不适让她的大脑也嗡鸣起来，伴随着浓烈的消毒水味，让她想起一年前的事情来。
2017年9月10日，阴沉的一天，窗外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就好像三流电视剧，总在男女主要分手的时候制造一场倾盆大雨，下不了雨的也会来一场雪。
下雨的好处自是不用说，暴力的雨点和眼泪鼻涕搅和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表情不是太过分，面子上终究不会碎得太难看。要是下雪就更好了，整个天地都混沌成一团，谁也无心去盯着别人脸上糊住的究竟是个什么。
距离一年一度的司法考试还有七天，夏莳的手里握着一本《刑事诉讼法》，但也仅仅是做做样子的握着，眼睛却盯着她的手机，思考它是不是坏掉了。
是的，夏莳的手机今天也没有任何促销短信外的消息，不仅是今天，夏莳的手机已经数月没有任何真实的人类给她发送过消息了。
这她觉得自己像个黑洞。
“我可去他妈的吧。”夏莳摔掉手中的书骂到，然后再次重复那个她已经重复了千次的动作——打开微信，点开那个日期最新的对话，是和江宇的对话，他是夏莳的男朋友。
自夏莳脱产备考的五个月以来，江宇一直在都外出差，起先江宇还每个月回来一次，每天还能说上几句话，虽然也不过是些吃了没累不累困不困的废话，但总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随着江宇出差时间的增长，他俩之间的对话频率也逐渐呈现出一个负相关的趋势，至今日已经两周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字了。
夏莳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确凿无疑的冷暴力，但夏莳并不清楚这场冷暴力的起始。
或许，或许是因为那一通电话吧，夏莳在心里想着。
点开对话框良久，夏莳仍旧没有从暂时塞满法条的脑海中掏出任何一句能以女朋友为立场的话去说给江宇听，因为此刻她的心里除了法条只装的下一件事，一个问句，“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吗？”
既无心学习，如此枯坐也是累人，夏莳索性去了衣物，缩回绵软的被窝，希冀在睡梦里找回一丝温存的感觉。
然而当她正要闭眼的时候，手机的呼吸灯久违的闪烁了起来。
“今天是你生日，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吧，顺便祝你考试顺利。”
“考试前我会回来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这次你复习这么久，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等我嗷~”
是江宇发来的消息，显然，这个八面玲珑却并不剔透的男人又在为他所谓的教养买单了，演出一副恩爱样去履行男友应尽的“义务”，其实夏莳看得出他话语里全是疏离。
“好，我等你。”对着演真是无聊，夏莳在心里叹道。
当夏莳送信完毕再次把头埋进蓬松的被窝的时候，一丝江宇的味道又飘进她的鼻腔。
夏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的唯心主义，她一直相信爱人之间存在一种只有对方可以闻到的特殊气味，是情欲的味道，而今夏莳只能笑自己空床太久才会如此色令智昏的产生这种幻觉。
好在，这一丝气味的出现仅仅是一次闪回，很快就又消失不见，夏莳心中的疑问和害怕重新占领高地。
在考试结束的第二天，相顾无言的二人用完了中午的饭，夏莳便自觉地开始收拾餐桌，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剩了大半的外卖。
夏莳收拾完餐桌后在沙发上坐定，望向江宇，等着他说出那句话。
这可能是夏莳和江宇之间最后的默契，他也看向夏莳说“我们分手吧。”
原来只是分手吗？
夏莳似是放下了什么一样，然后猛地抽泣起来，衔接的无比自然，“我不想分手！我还是爱你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再克服一下，继续走下去呢？我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三年，我们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都在这几年里了，你真的要放弃吗？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啊。”夏莳一边哽咽，一边说下这些话，但其实她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无论是激情还是感情，都早已消耗殆尽。
然而她不能就那样挥一挥衣袖的离去。她太清楚那样做的后果了，还有下一场考试要考的她根本无力负担未来一个月的备考成本，为了生存，她只能这样撇下自尊，变成这样满口说着爱情，实则只有金钱的样子。
她亦十分清楚，江宇是明白的，是明白她这番话背后的意思的。而正是因为她的清楚和明白，便是拿住了江宇的一条软肋。
是的，江宇极其看重他的教养，江宇的教养是傲慢的，是带着上位者的俯视的，只要能给他所谓的怜悯心带来满足的，他统统来者不拒，依样成全。
现在他们就在演这样一场戏，一场你来我往，看似血泪分手，实则讨价还价的戏码。
这戏足足演到晚饭前，双方依旧未能谈拢，几近演到江宇已经不再有耐心去维持他的教养，他开口道“你想怎么样就直说吧，我晚上约了朋友一起吃饭。”
夏莳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快成了。于是依旧撕心裂肺的哭着，说“我的考试怎么办，我还有下一场要考，就在一个月后，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怎么活下去？”
“反正我也要继续出差，你就住在这里，直到你考完试找到新工作吧。”说完江宇便起身出门去了。
终于达成目的的夏莳仍旧依着泪腺的惯性，涕零不止，心中却放下了一块巨石。她满心里想的都是，“我可以活下去了，在这个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的地方，无拘无束的，活下去了。”
江宇的饭，吃的并不算快，回来时已经是十二点后了。
没有酒气，没有眼泪，只有高支的帐篷，杵在夏莳正在吞吐烟气的嘴前，后面的事情发生的自然，发生的理所当然。
夏莳看着正在酣战的江宇，心说，就当是房租吧，然后继续咿咿呀呀的哼着。
江宇却突然抽身出来，冷不丁的问了一个让夏莳心惊的问题，“你其实，一直有事情瞒着我吧。”
是啊夏莳在心里肯定着，嘴上却说，“没有。”
“还记得我出差前我们吵的最后一场架吗？”
“我不记得了。”
“那天十一点你还没下班，我打电话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然后呢？”
“然后我说那等你回来再说，就挂了电话。”
“嗯。”
“那天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等你回来再说这句话为什么让你回家以后像一只惊弓鸟一样，冲我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不喜欢接电话。”
“你永远有那么多雷区，实在让我疲惫”，这次江宇不仅抽身出来，还给自己裹上了被子。“这样我觉得很累，永远都好像没办法让你开心起来。”
“是我不好。”自对话起，夏莳的心跳就没下过120，只能用尽量简短的句子掩饰自己的慌张。
“你是不是被包养过。”终于，经过一天的拉锯战，江宇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然而这是个错误问题，夏莳的心跳终于缓下去了，是啊，没有人会知道的，应该不会有。
江宇的话音刚落，夏莳便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之前广州那个，每个月给你打钱的，难道不是吗？”江宇几乎是质问道。
夏莳平了平心绪，说：“那是我的前男友，在网上认识的，后来我去广州找他，正式开始了异地恋的生活。打钱是因为我爸妈不给我生活费，那是我找他借的钱，是要还的。我一直攒钱，就是为了还他。”
江宇没有说话。
夏莳没有说谎。
夜半的躁鹃也鸣叫起来，好像云雨消散，阴沉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让我们把事情办完吧”，江宇从背后搂着夏莳，“明天开完会，我又要出差了，等我回来，你应该也搬走了。”
那就尽兴吧。
夏莳在腰下垫了个枕头，努力的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以配合此时无比奋力的江宇，如她往常所做的事情一般，极力迎合。
人总说，“说了一次谎，就要另说一千个谎来圆。”
夏莳不信这个，因为不被人知晓的谎，不需要去圆，起码在这个当下，她是这么想的。
但夏莳忘了，对于说谎者的惩罚，永远不在于没有人相信她，而在于她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撒谎过后任何被揭发的可能，都会化为炸弹，有的炸裂在梦境里，有的炸裂在现实里。这一次的不安消解掉的是爱情，下一次是什么？
好像没有下一次了，因为背着红色书包的女高中生，正是夏莳她本人。
自以为无人知道的事情，被确确实实的拍摄、记录了下来。
沉溺在脑海里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时间很快的来到了十二点，窗外的路灯“嗖”的一下灭了个干净，消失的光线就像猛然回收的钢索，把夏莳拽回现实世界。
夏莳这一刻突然决定要把事情写下来，从前吞下的针，噎在喉咙里十三年，是时候咽下去了。
夏莳摸着黑，按亮了床头的夜灯，借着夜灯微弱的光亮，摸索着床头柜里的纸张，然而摸来摸去，只有一张印着“供述状”的纸躺在抽屉里。
什么时候夹带进来的？夏莳虽然疑惑，但仍旧拧开了钢笔。
“2007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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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许久，只有一盏明晃晃的街灯，放肆的把所有能量都倾泻在她的窗台前，眼睛的不适让她的大脑也嗡鸣起来，伴随着浓烈的消毒水味，让她想起一年前的事情来。
2017年9月10日，阴沉的一天，窗外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就好像三流电视剧，总在男女主要分手的时候制造一场倾盆大雨，下不了雨的也会来一场雪。
下雨的好处自是不用说，暴力的雨点和眼泪鼻涕搅和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表情不是太过分，面子上终究不会碎得太难看。要是下雪就更好了，整个天地都混沌成一团，谁也无心去盯着别人脸上糊住的究竟是个什么。
距离一年一度的司法考试还有七天，夏莳的手里握着一本《刑事诉讼法》，但也仅仅是做做样子的握着，眼睛却盯着她的手机，思考它是不是坏掉了。
是的，夏莳的手机今天也没有任何促销短信外的消息，不仅是今天，夏莳的手机已经数月没有任何真实的人类给她发送过消息了。
这她觉得自己像个黑洞。
“我可去他妈的吧。”夏莳摔掉手中的书骂到，然后再次重复那个她已经重复了千次的动作——打开微信，点开那个日期最新的对话，是和江宇的对话，他是夏莳的男朋友。
自夏莳脱产备考的五个月以来，江宇一直在都外出差，起先江宇还每个月回来一次，每天还能说上几句话，虽然也不过是些吃了没累不累困不困的废话，但总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随着江宇出差时间的增长，他俩之间的对话频率也逐渐呈现出一个负相关的趋势，至今日已经两周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字了。
夏莳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确凿无疑的冷暴力，但夏莳并不清楚这场冷暴力的起始。
或许，或许是因为那一通电话吧，夏莳在心里想着。
点开对话框良久，夏莳仍旧没有从暂时塞满法条的脑海中掏出任何一句能以女朋友为立场的话去说给江宇听，因为此刻她的心里除了法条只装的下一件事，一个问句，“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吗？”
既无心学习，如此枯坐也是累人，夏莳索性去了衣物，缩回绵软的被窝，希冀在睡梦里找回一丝温存的感觉。
然而当她正要闭眼的时候，手机的呼吸灯久违的闪烁了起来。
“今天是你生日，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吧，顺便祝你考试顺利。”
“考试前我会回来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这次你复习这么久，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等我嗷~”
是江宇发来的消息，显然，这个八面玲珑却并不剔透的男人又在为他所谓的教养买单了，演出一副恩爱样去履行男友应尽的“义务”，其实夏莳看得出他话语里全是疏离。
“好，我等你。”对着演真是无聊，夏莳在心里叹道。
当夏莳送信完毕再次把头埋进蓬松的被窝的时候，一丝江宇的味道又飘进她的鼻腔。
夏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的唯心主义，她一直相信爱人之间存在一种只有对方可以闻到的特殊气味，是情欲的味道，而今夏莳只能笑自己空床太久才会如此色令智昏的产生这种幻觉。
好在，这一丝气味的出现仅仅是一次闪回，很快就又消失不见，夏莳心中的疑问和害怕重新占领高地。
在考试结束的第二天，相顾无言的二人用完了中午的饭，夏莳便自觉地开始收拾餐桌，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剩了大半的外卖。
夏莳收拾完餐桌后在沙发上坐定，望向江宇，等着他说出那句话。
这可能是夏莳和江宇之间最后的默契，他也看向夏莳说“我们分手吧。”
原来只是分手吗？
夏莳似是放下了什么一样，然后猛地抽泣起来，衔接的无比自然，“我不想分手！我还是爱你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再克服一下，继续走下去呢？我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三年，我们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都在这几年里了，你真的要放弃吗？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啊。”夏莳一边哽咽，一边说下这些话，但其实她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无论是激情还是感情，都早已消耗殆尽。
然而她不能就那样挥一挥衣袖的离去。她太清楚那样做的后果了，还有下一场考试要考的她根本无力负担未来一个月的备考成本，为了生存，她只能这样撇下自尊，变成这样满口说着爱情，实则只有金钱的样子。
她亦十分清楚，江宇是明白的，是明白她这番话背后的意思的。而正是因为她的清楚和明白，便是拿住了江宇的一条软肋。
是的，江宇极其看重他的教养，江宇的教养是傲慢的，是带着上位者的俯视的，只要能给他所谓的怜悯心带来满足的，他统统来者不拒，依样成全。
现在他们就在演这样一场戏，一场你来我往，看似血泪分手，实则讨价还价的戏码。
这戏足足演到晚饭前，双方依旧未能谈拢，几近演到江宇已经不再有耐心去维持他的教养，他开口道“你想怎么样就直说吧，我晚上约了朋友一起吃饭。”
夏莳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快成了。于是依旧撕心裂肺的哭着，说“我的考试怎么办，我还有下一场要考，就在一个月后，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怎么活下去？”
“反正我也要继续出差，你就住在这里，直到你考完试找到新工作吧。”说完江宇便起身出门去了。
终于达成目的的夏莳仍旧依着泪腺的惯性，涕零不止，心中却放下了一块巨石。她满心里想的都是，“我可以活下去了，在这个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的地方，无拘无束的，活下去了。”
江宇的饭，吃的并不算快，回来时已经是十二点后了。
没有酒气，没有眼泪，只有高支的帐篷，杵在夏莳正在吞吐烟气的嘴前，后面的事情发生的自然，发生的理所当然。
夏莳看着正在酣战的江宇，心说，就当是房租吧，然后继续咿咿呀呀的哼着。
江宇却突然抽身出来，冷不丁的问了一个让夏莳心惊的问题，“你其实，一直有事情瞒着我吧。”
是啊夏莳在心里肯定着，嘴上却说，“没有。”
“还记得我出差前我们吵的最后一场架吗？”
“我不记得了。”
“那天十一点你还没下班，我打电话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然后呢？”
“然后我说那等你回来再说，就挂了电话。”
“嗯。”
“那天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等你回来再说这句话为什么让你回家以后像一只惊弓鸟一样，冲我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不喜欢接电话。”
“你永远有那么多雷区，实在让我疲惫”，这次江宇不仅抽身出来，还给自己裹上了被子。“这样我觉得很累，永远都好像没办法让你开心起来。”
“是我不好。”自对话起，夏莳的心跳就没下过120，只能用尽量简短的句子掩饰自己的慌张。
“你是不是被包养过。”终于，经过一天的拉锯战，江宇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然而这是个错误问题，夏莳的心跳终于缓下去了，是啊，没有人会知道的，应该不会有。
江宇的话音刚落，夏莳便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之前广州那个，每个月给你打钱的，难道不是吗？”江宇几乎是质问道。
夏莳平了平心绪，说：“那是我的前男友，在网上认识的，后来我去广州找他，正式开始了异地恋的生活。打钱是因为我爸妈不给我生活费，那是我找他借的钱，是要还的。我一直攒钱，就是为了还他。”
江宇没有说话。
夏莳没有说谎。
夜半的躁鹃也鸣叫起来，好像云雨消散，阴沉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让我们把事情办完吧”，江宇从背后搂着夏莳，“明天开完会，我又要出差了，等我回来，你应该也搬走了。”
那就尽兴吧。
夏莳在腰下垫了个枕头，努力的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以配合此时无比奋力的江宇，如她往常所做的事情一般，极力迎合。
人总说，“说了一次谎，就要另说一千个谎来圆。”
夏莳不信这个，因为不被人知晓的谎，不需要去圆，起码在这个当下，她是这么想的。
但夏莳忘了，对于说谎者的惩罚，永远不在于没有人相信她，而在于她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撒谎过后任何被揭发的可能，都会化为炸弹，有的炸裂在梦境里，有的炸裂在现实里。这一次的不安消解掉的是爱情，下一次是什么？
好像没有下一次了，因为背着红色书包的女高中生，正是夏莳她本人。
自以为无人知道的事情，被确确实实的拍摄、记录了下来。
沉溺在脑海里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时间很快的来到了十二点，窗外的路灯“嗖”的一下灭了个干净，消失的光线就像猛然回收的钢索，把夏莳拽回现实世界。
夏莳这一刻突然决定要把事情写下来，从前吞下的针，噎在喉咙里十三年，是时候咽下去了。
夏莳摸着黑，按亮了床头的夜灯，借着夜灯微弱的光亮，摸索着床头柜里的纸张，然而摸来摸去，只有一张印着“供述状”的纸躺在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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