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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说:锁窗别录作者:贯梦泽字数:3876更新时间 : 2021-02-04 00:08:00
转眼便到了归宁的日子。这天,成德和析白一同来到瓜尔佳府,由颇尔普和他的夫人作为家中的长辈接待两人。颇尔普比成德大了十一岁。

会客厅中,成德和析白一同向颇尔普夫妇行隆重的满族礼节。礼毕后,两位新人落座,丫鬟端上茶。

颇尔普对自己的夫人道:“夫人,你看我没有骗你吧?纳兰家的公子就是这么气宇轩昂、仪表不凡。要是我们的女儿能再年长几岁,指不定他就成了我俩的乘龙快婿了。”

析白面无表情地磕着瓜子,就像在开小差。

成德礼貌地说道:“多谢叔丈抬爱,成德愧不敢当。我与析白的夫妻缘分始于父母之命,也算是天注定,我只是随缘罢了。”

颇尔普夫人拿起手帕来掩嘴笑道:“纳兰公子不会真的以为是令尊帮你选定的亲事吧?”

颇尔普装模作样地说道:“妇道人家,瞎说什么!”

成德道:“夫人但说无妨!”

颇尔普夫人道:“唉呀,还要我直说吗?竭力促成这桩婚事的,自然是某些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连命妇都没当上的人了。”说罢,她的眼睛朝析白瞟了又瞟。

析白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大着嗓门道:“叔母!你就如此看我不顺眼?就算你当着成德的面埋汰我,我也不会为过去没送一分一厘给你而感到愧疚!”析白的叔父和叔母之所以故意让她脸上无光,除了看不起她是个寡妇却再嫁以外,还因为,当初夫妇二人为了能从她手中夺取财产,拿是否为她找一户好人家要挟过她,却没有得逞,这才对她怀恨在心。

颇尔普夫人无视析白,对成德道:“我这侄女向来是口不择言的,你可要多担待些。”

成德已然坐立不安,转头对析白说道:“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吧。”

析白起身道:“叔父,叔母,多多保重。”

颇尔普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多坐会儿?唉,好吧,既然你都找到了婆家,娘家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说罢,他给他的夫人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起身回内室去了。



成德和析白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正路过一条热闹的大街。成德垂着脑袋望着析白,他的眼神中写着对她的同情。那时,析白正撩开帘子,往车外不住地观望。

析白转过头,对着成德道:“看,有个被追着的人正满大街地疯跑!放高利贷的也太凶悍了!”

成德回应道:“呃,嗯,是啊……”

析白朝成德吐了吐舌头,抱怨道:“你不关心?”

这个时候,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大片熙攘声,原来是有个眼神伶俐的落魄书生刚才从车窗外瞥见了纳兰成德,对另一个书生朋友喧哗道:“快看,那是纳兰府的马车!坐在里面的是纳兰容若和他的夫人!”另一个人书生假装不认识一般地说道:“谁?”第一个说话的人道:“就是那个写‘人生别易会常难’的那个大词人呀!”第二个人藏不住嫉妒地说道:“哦——原来是他!就坐在马车里?”这一唱一和引起了周围路人们的注意。

                好奇的路人们都堵在了路边,以致马车无法通过。于是驾马车的师傅只好对车内道:“少爷,少奶奶,稍等片刻,我下去疏散人群。”说罢,他立刻跳下车去,劝那些百姓让开。

析白烦闷地撩开车帘,看向周围的人群。一个抓着燕子风筝的小女孩顽皮地挣脱开她母亲的手,向析白跑来,向上蹦跳着想把风筝扔进马车。析白愠怒地说道:“哪来的脏小孩,手那么贱?喂,告诉我,你这风筝哪里来的?”小女孩用原本含在嘴里的手指指了指身后一家杂货铺。

那两个书生看见析白,高兴地向她招手。第一个书生一边大声道:“纳兰夫人,您好!”一边向她摇扇子。

第二个人又开始装模作样地问道:“纳兰容若的妻子不是西去了吗?”然后,他的同伴不知深意地回道:“你个笨蛋!车里的是新娶的呗!都怪你,她都不看我了!”就在两人你来我往地对话时,析白冷漠地将脑车帘放了下来。

正当人群散开,车夫回到原位,马车将要继续前进的时刻。析白突然对车夫喊道:“车夫,等下,先别走!”

车夫疑惑道:“啊?唉,好的,少奶奶!”

析白靠近成德,挽着他的手臂,亲昵地说道:“你陪我去街边的纸鸢铺子看一看。”  

成德道:“你要是喜欢,我择日为你搜罗更珍贵的纸鸢,然后陪你一起放。”

析白皱起眉头道:“我不依。”

成德对车夫指示道:“快离开这里,不准停留!”

车夫回应道:“好嘞!做好咯!”

                马车启动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析白倒在成德身上,但她下意识地将身体撑向另外一边,随后,阴沉沉地盯着他道:“哼!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愧是大清第一词人!”  



在纳兰府中的庭院一隅,析白正和成德的侧室颜沁潇坐在石椅上进行着女眷之间的私密聚会。周围没有下人。

只见颜沁潇聚精会神地在一块淡黄色的绣布上绣着三眠柳。为了展现三眠柳随风摆动的姿态,她用高妙的绣法将柳树的枝条绣得七倒八歪的,颇像一个失意潦倒的文人喝醉了酒后在哀叹着自己坎坷的命运。她不时地抬头看看析白,在她绣完了柳树后,见析白还不准备搭理她,所以她只好继续慢吞吞地用白色丝线绣着随风飘荡的柳絮。看她绣出的成品,倒真有七分像是柳絮落在了绣布上。

石桌上,摊着一本《侧帽集》、一本《饮水集》,以及几百张词稿。析白的手上,拿着她从所有词稿中择取出来的、于两本词集中没有出现过的二十几首词。析白盯着她手上的词稿看了许久,还是没找到自己想找的内容。

于是,她既不好意思又态度傲慢地问身边人道:“颜沁潇,你帮我看下,这些词里有哪几首是写我的?”

颜沁潇道:“你这么做不太好吧,要是让公子知道你随意动他的东西,一定会很生气的。”

析白道:“婆婆妈妈的作什么?看完再原样放回去不就行了。就算他知道了又怎样?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

颜沁潇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帮你看看,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我也就勉强识几个字。”说罢,她才敢拿起词作,兴致勃勃地鉴别起来。

看了许久,析白早就不耐烦了,催促她道:“有这么难吗?你不行的话,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罢,就作势要去抢词稿。

颜沁潇害怕将词稿弄坏,忙说道:“找到了!应该是这首吧……”然后,她抽取一张词稿,上面写着:

                                                        生查子

                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衩。独夜背纱笼,影著纤腰画。

                爇尽水沉烟,露滴鸳鸯瓦。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

析白粗鲁地抢过词稿,用怀疑的眼神看了又看,反复思量,道:“我哪会这么做作,没事在樱桃树下傻站着发呆?我看,这首是写你的吧!哼!”

听到这话,颜沁潇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作弊被人当场抓住了似的。与此同时,她远离析白的那只手按在另一张词稿上,有意无意地弹了一下,就像是想要将那张词稿抽出后藏起来一样。

这一举动没逃不过析白的眼睛,她一把夺过颜沁潇按着的那张词稿,念道:“点绛唇。一种峨眉,下弦不似初弦好。什么郞未老,何事伤心早?素什么什么……”她泄了气似的趴在石桌上,苦着脸道:“这首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颜沁潇简直败给了析白,虽然她心里受够了析白,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温顺得体的样子,耐着性子引导她道:“公子丧妻之后,再娶你为妻,有一个通俗的说法,是什么?”

析白回答道:“再结良缘?”

颜沁潇道:“两个字的。”

析白道:“‘填房’?”

颜沁潇摇头,道:“不对。”

析白道:“‘继室’?”

颜沁潇扶着额头,挡住析白的视线后翻着白眼道:“再猜。”

析白伸了伸脖子,嘴角上扬,拍着大腿,眼神坚定地说道:“那一定是‘二婚’了!”

颜沁潇脱口而出道:“额,是“续弦”啊!我滴乖乖!”然后她马上为自己连家乡话都飙出的失态行为感到后悔,缩着身子不敢看析白。

析白道:“‘续弦’?哦,对,汉人喜欢用弹琴来比喻婚姻……所以,这句‘下弦不似初弦好’,就是在说我不如那个女人……”说罢,她对着词稿作干呕状,词稿也被捏得皱巴巴的。

颜沁潇做出一副安慰析白的样子,道:“姐姐不必太过伤心了。公子喜欢的本就是卢氏那样温婉端庄的女子,像你这般刚毅果敢的,不入他的眼,也怨不得你。”

析白生着闷气,道:“他仗着自己才情满溢,就暗暗贬低我,好像我带给他的只有悲痛。就算他对我没半点情谊,这让后世人看见了,会怎么想我?”

颜沁潇尴尬地笑道:“多虑了。即使最开始姐姐没在公子面前留下好印象,未来还有大把时间供你改善关系啊!”

析白道:“不行!一想到他写这句词时的情形,我就恨不得将他的笔杆捏断!”

颜沁潇道:“那姐姐也可以靠写词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呀!不用写得极好,只须做做样子,展现出你对公子所喜爱事物的兴趣,说不定就能打动他呢?”

析白一听这话,更加生气,在地上啐了口口水,道:“我既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又何必矫饰自己呢?也罢,这件事想来就头疼。今天就放你一马,不许将此次谈话泄露出去,听到了没?”

颜沁潇慌慌张张地收起她的刺绣,起身道:“我口笨舌拙,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帮助姐姐。小少爷和小小姐们这会儿也该用点心了,我得在旁边照看才行!”说罢,她风也似地告了辞。  

天黑了,成德才回到府里。像往常一样,他第一时间走进书房,从一个显眼的抽屉中拿出最近写好的词稿、诗稿反复审查,发现自己的文稿被他人动过了。很快他明白到,这是析白所为。

                他心痛地抚摸着自己的心血结晶。这些文稿他还没打算集结出版,如今被人翻出来看,就像是自己的内心被人强行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令他感到很不是滋味。

这时,成德想起了什么,立马打开书柜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木盒,拿出放在木盒上层的卢颖姮的画像。画像下面,是卢颖姮以前练字时写的字。他小心翼翼地查看着纸张的皱褶程度,确定没被析白动过后,安心地舒了口气。

恍惚间,卢颖姮跃然从画像中走出。

                成德怔怔地看着由于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像,在虚实之间痛苦地游离着,不愿意抽身。

                只见卢颖姮手里握着一把梭鱼草,向成德浅笑道:“冬郎何事轻愁闷?”还拿手中的香草去触碰成德的鼻尖。成德的鼻子被弄得痒痒的。他一边摸鼻子,一边被卢颖姮调皮的模样给逗笑了。看到成德一扫凄哀,卢颖姮便笑着推门而出,仿佛急着去园子里玩耍一般。

                怅然间,成德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检查了一下放在木盒下层的同心结、珠钗等物件,放好画像。然后,将文稿和木盒归置在一格抽屉中。最后,他取来一把镀金铜锁,将抽屉牢牢地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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