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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苍天无眼

小说:天宝臆想曲作者:朱墨烂字数:4461更新时间 : 2021-06-13 10:28:00
白瞳的玩性大,她又不急着赶路,因此小丫头专挑繁华的街巷走,带着那对父女一路上兜兜转转,还不断地怂恿他们花钱买那些形形色.色的吃食玩意。

那本名王崇山的汉子见大体上与包子铺老板指的方向大致相同,知道小丫头没有故意带错路,也就没有拆穿她那点小心思。

父女俩是第一次进京,这繁荣富裕的景象,直让人看到眼花缭乱,不要说年幼的王姝稀罕地四处张望,就连王崇山都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汉子。

已是“见多识广”的小乞丐心中暗暗鄙夷,瞧不起这对乡里土气的白痴父女。

“卖冰糖葫芦喽,糖葫芦是好吃又好看,圆圆的葫芦竹签儿穿,没有愁来没有烦。糖葫芦是甜里面又透着酸,酸里面透着甜,圆圆葫芦冰糖儿连,吃了它治病又解馋……卖糖葫芦喽……”

走了半晌,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边上,一路上没开口要买东西的红棉袄小姑娘可怜巴巴盯着糖葫芦,也不缠着她爹让买,可就是走不动路了。

白瞳“懂事”地站在一旁,走了一路,为啥专挑热闹的街巷,可不就是在等着一刻吗?

汉子问过价格,三文钱一串,五文钱能给两串,他要了一模一样的两串分别给了两个小姑娘。

白瞳又开始暗自腹诽不已,觉得那汉子太蠢,花同样的钱,就不知道挑连串最大的吗,真是个脑袋被门板夹过的夯货。

同样是小姑娘的王姝就没那么深沉的心机了,吃到了自己心怡的冰糖葫芦,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笑的比红彤彤的糖葫芦还要甜。

两个小姑娘都缺了颗门牙,缺了颗门牙,没觉得有啥不好的呀。你看,吃糖葫芦时,先用牙咬住山楂,然后就可以把竹签子从门牙豁口处抽出来,好吃又好玩。白瞳给王姝示范着该如何用豁牙吃糖葫芦,并趁机多吃了对方一颗。

却说一路上三人行行走走,停停看看,将近正午时分才穿朱雀门,进入内城。

从朱雀门到州桥之间有一条大街,唤作朱雀门大街。大街上有一座名字古怪的老字号茶楼,叫无稽楼。茶楼门口,有一棵老槐树,老槐树树大根深,苍老虬劲。在那大树底下经常坐着个说书逗唱的老瞎子喜欢说那弦子书。

茶楼为了招揽生意,就在门口树底下常年搭一凉棚,搁一张方桌,摆一只藤椅,再给老瞎子上一盏冒着热气的香茶,无论春夏与秋冬。

老瞎子穿长衫,摇折扇,喜欢说那三皇五帝,夏商后周;也老调常谈春秋五霸,兴亡过手;偶尔啊,也会和人聊一聊那闺阁趣事,小楼寂寞。每每讲到精彩处,瞎子就拿起惊堂木,轻轻举起,在空中稍顿,然后猛拍惊堂案,啪——

茶楼门口,槐树底下,每天都会有那么十来个闲人,早晚围着方桌听书下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是离得近呐,就劳烦您蹲下或坐下听,来晚了,靠后的,那就站着看吧。

老瞎子年轻时嗓子好,声音洪亮,顿挫迟疾,那真是“装文装武我自己,好似一台大戏”,再加上手指灵巧,拉得了弦子,敲得了大鼓,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走南闯北,到也风光过一阵子。

可惜如今年纪大了,嗓子老了,手脚也不中用,已经不能拉弹吹唱了,更是走不动路了,在那槐树底下一坐就是好多年。

老瞎子无儿无女,就寻思着物色个徒弟,既好将这祖传的手艺传下去,以后年纪了跟前也好歹有个送终的。

白瞳领着王家父女来到无稽楼前,就不愿再挪步。

此时那槐树底下正站有一群人缩着脖子,在听老瞎子说书讲故事。

天冷,老瞎子将干枯的双手揣进袖筒里,他开口讲道:“却说可怜的杜娥被那贪污枉法的许州太守打入大牢后,捱了千般打拷,万种凌逼,那是一鞭子甩下,剌出两道血,卷起三层皮,直打得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好杜娥,原来也是坚贞刚烈的不屈女子。就算是肉沫横飞、鲜血淋漓、直疼的她昏死过去,她也坚决不愿屈招药死公公的大罪。

大牢里杜娥迟迟不肯画押,许州太守见天色已晚,就让衙役趁她昏死之际,在卷宗上按下杜娥的手印,这就算她已经认罪伏诛画押结案。

那草菅人命的许州太守判了个‘斩’字,又命人将杜娥铐上枷锁,扔进死囚牢里,只待来日押付市曹典刑。

有道是,衙门朝南开,贪官只认财。你杜娥无钱无势,又怎么能打得赢官司、斗得过恶霸。

你说这天地间,既然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又为何不把那清浊分辨。怎就落得个,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三九的天,彻骨的冷。

茶楼里的店小二也是个好听书的主,常常站在门口听书,就连给客人添茶都不上心,为此没少挨掌柜的骂。不用老瞎子多言,店小二麻溜地给他再续上一杯热茶,放在瞎子手边。

瞎子端起杯子,抿一口茶,暖暖身子润润喉,才接着讲道:“正当杜娥在狱中受苦受难时,你猜怎么着?打京城里面来了一位钦差大臣,这位钦差手持御剑金牌,替天子巡察江淮两岸,纠察民间冤假错案,最要命的是四品以下的大小地方官员,他可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你再猜猜这钦差大臣姓甚名谁?

他姓杜名天章,苏州人士。不错,他就是那杜娥十六年不见的嫡亲嫡亲的亲爹爹,杜天章。

前面咱说过,早在十六年前,苏州秀才杜天章问蔡婆借了二十两银子,一年不到就翻了一番,连本带利滚到了四十两。

这杜秀才还不起,无奈只能把不满七岁的女儿杜娥,卖给了那放贷的蔡婆子,给蔡家的短命傻儿子做那童养媳。

如此一来,不仅那四十两欠银一笔勾了,他还多得了十两,正好可以用作去贡院参加乡闱的盘缠。

这杜天章也确实是腹有诗书不得志,如今时来运转,科举路上高歌猛进,有如神助。

他是中了举人中进士,中了进士去殿试。金銮殿上见天子,天子赐他探花郎。又恰逢京城有缺,他就补了缺,在京城里落了户。

这正是应了那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初入官场的杜天章,当然也是想做一个廉能清正,千古流芳的清官、好官。殊不知,这清官不好当啊。因为刚正不阿,他在头两年里得罪了不少权贵,结果被人陷害,不仅险些丢了乌纱,还差一点就要身败名裂、人头不保。

杜天章在京城里这日子过的那叫一个穷困潦倒,不仅没法子接女儿过来,还时常想着把官辞了,回苏州老家种田纺麻。

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劣币逐良币,良币熔了铸劣币。

没有几年的功夫,杜天章就在官场上学会了左右逢源,阿谀奉承。再说了,只要脸厚心黑马屁响,那升官还不是早晚的事。所以啊,又过了几年,他就步步高升、位极人臣了。

这时的杜天章,总算是熬出了头,在京城那也算是飞黄腾达、人前显贵。不仅卖了一栋大豪宅作府邸,而且还娶了三四房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虽说这杜天章在京城里梅开二度,但奈何毕竟年事已高,不中用了,渐渐有了膝下荒凉之叹。

这时自然就想起了他那远在苏州受苦受难的女儿来,杜天章托人回苏州打探女儿下落。你想啊,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蔡婆一家早就不在苏州了。

挨边的街坊邻居只知道是搬去了许州,可都说不出、道不明是去了许州何县何地。

无奈,杜天章纵使心中戚然,可也只能托人继续四处打听。离家十六年后,直到圣主任命他为钦差大臣,到江淮两岸职掌刑名,纠察滥官污吏。

机会难得,他自然想趁路经许州时,亲自去打探女儿的下落。

杜天章如今官加两淮提刑肃正廉访使之职,随处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持御剑金牌,可先斩后奏,威权万里。

一路上的大小地方官员无不热切招待,可谓是十里一接风,三十里一洗尘,五十里一大宴。

如今杜天章是衣锦还乡,他又是喜欢摆场面的人,当然乐得如此。这一路上的觥筹交错、诗词答和,耽误不少时间。”

瞎子又喝口热茶才继续往下讲,“杜天章就这么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许州地界。

早早得到消息的许州太守,率领一帮子许州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在城郭外迎接。

不过啊,许州大小官吏里面,却有一个人没来,谁?监斩官。

那杜天章是待天巡狩,审囚刷卷的。许州太守怕被钦差查出冤假错案,索性给他来个死无对证,处决掉这批狱中囚犯。你纵有千般委屈万般冤,可死无对证,化成了那许州城里的冤魂,有苦又能与谁说去。

无巧不成书,这批死囚之中,正有那被屈打成招的杜娥。

许州城外,杜天章与许州太守相见甚欢,二人好一番的虚与委蛇。杜天章夸许州地杰人灵,太守明镜高悬,克己奉公,把许州治理的政通人和。许州太守就夸赞杜天章清正廉明,是朝庭的中流砥柱。两人聊到祖籍,竟然都是苏州人,苏州好啊,地杰人灵,更是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杜天章见场面盛大,心中暗自欢喜,觉得这许州太守是个会做官的,想必托他帮忙在许州寻一寻小女杜娥应该不难。

许州城内,法场之上,已经是鼓三通,锣三下,仵作磨旗,刽子提刀,咔嚓一下。可怜那杜娥自幼丧母,少时离父,十七岁就成了寡妇,如今又遭歹人陷害,昏官误判,桃李年华就白白枉送了性命,死在了屠刀之下,成了那许州城中的一个冤魂。

杜天章啊,杜天章,你吟诗作赋附庸风雅也好,贪污纳贿徇私枉法也罢,你倒是速速赶去刑场,也不至于让杜娥身首异处,你父女天人永隔。

叫我老瞎子说,这杜天章也忒不是个东西,既然你有御剑金牌在手,大权在握,为何不为黎民百姓做主?

天底下冤假错案无数,圣主命你到江淮两岸审囚刷卷、查贪办腐,可你却尸位素餐,麻木不仁。

天道好轮回,这报应终是落到了你头上。你女儿杜娥,终究还是命丧奸人刀下。

只是可怜了那杜娥委实是一肚子的冤屈怨气无处伸诉。可怜、可怜啊!”

老瞎子一拍惊堂木,“在这里奉劝各位一句,诸恶莫做,众善奉行。远报儿女,近在己身。毕竟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好了诸位,今个时候已经不早了,就先到这吧,明天咱们再接着往下说,那杜娥临死前发下什么誓言,竟会让原阳县六月飞雪,让许州大旱三年。杜天章又是怎么为女儿伸冤翻案,那许州太守下场又是如何。最后再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个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老瞎子说了一上午的书,虽然没什么精彩华丽的词句,讲的故事也不过尔尔,但看在他表情丰富,动作夸张的份上,倒也算是尽心卖力。

人群逐渐散去,其中不乏豪客阔主,给老瞎子打赏了不少茶水钱,就连王崇山都往盘子里面撂了两枚铜钱。说书的老瞎子起身道谢的同时,还不忘支棱起耳朵仔细聆听,盘子里叮叮咣咣,老瞎子估算着自己今天挣了多少。

说书人的故事讲完了,听书人还在戏中。

听到瞎子说那冤屈的杜娥最后也没被救下,死在了屠刀之下,红棉袄的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的,就连糖葫芦都不甜了,王崇山怎么都哄不住。

黝黑干瘦的小乞丐则没有那么多的忧愁与伤感,她听的津津有味,啧啧称奇,白瞳最喜欢来这边听书,因为可以白嫖不掏钱。

说书瞎子耳朵尖,听到了小姑娘稚声稚气的哭声,他夸赞了一句:“好一个蕙心兰质,菩萨心肠的小姑娘,单你这一哭,于我而言,便胜过世间俗子千百万个赏钱。”

小姑娘不明就里,不知自己这一哭怎么就胜过千百万个铜钱了,就抹去眼泪,开口询问道:“老爷爷,为啥我哭一下会这么值钱啊?”

不等老瞎子开口回答,一个醇厚的嗓音自茶馆里传来。

“老先生是在说,黄金万两易得,人间知己难觅。说书人难得遇到一个情真意切感同身受的听书人,可不是知己难觅,比之万两黄金还要难得?”

这时无稽楼里下来一瘸腿的儒士,他穿儒衫,戴高帽,两鬓微霜,面颊清瘦,约有四五十岁的光景。他眉宇间虽有沧桑,却从无失意落寞,神色中端的是泰然自若,坦坦荡荡,不像是个落魄不得意的穷酸秀才。

那儒士不管瞎子看见看不见,先是作了一揖,然后开口问道:“老先生还记得在下吗?”

老瞎子迟疑,随后不确定地问道:“吴敬子?”

儒士点头道:“正是在下,老先生别来无恙乎?”

故人重逢,老瞎子开怀大笑道:“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双鬓微白的中年儒士笑着应和道:“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一切无言,尽在一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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