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馒头
白瞳进京那天恰巧是秋决日，热闹的菜市场被四面八方的人群给围的水泄不通。
白瞳个矮，挤不进去，就学着人家爬到屋顶上看热闹。
屋顶上的人也很多，甚至还有一群乌鸦也跟着瞎凑热闹。
白瞳站在高高的屋瓴上，远远看去，刑场前看热闹的人群一个个伸直了脑袋往前凑，就像是一群被人掐着脖子给拎起来待宰的鸭子。
行刑台上，一排排跪满了等待砍头的囚犯。
有消息灵通的看客，一一给大家伙介绍那些囚犯都是些什么人，又犯了些什么事。
“第一排跪着的，是许州刺史苏正龙的一家十口。”
“犯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啊？那可有的说道了。”
“知道今年渭河大水在哪决堤的不？就在许州。”
“好家伙，淹死了那么多老百姓，肯定是要杀几个当官的以平民愤。”
“朝廷口口声声对外宣称是许州刺史贪墨了修河款，这才害的渭河决堤，所以要诛杀许正龙一家十口，以告慰天下万千难民。”
“该罢免的罢免，该砍头的砍头，老百姓也就没理由再跟朝廷闹下去了。再闹，就是民变，就是造反，就该砍老百姓的头了。”
“这虽然是惯用的套路，却很管用，老百姓就吃这招。”
“你说，这大水走了几千里地都没出事，怎么就偏偏淹到了苏正龙头上。”
“唉，这有啥，活该他倒霉呗。”
“天底下的乌鸦一窝黑，其他河段就堤牢坝固了?其他州郡就没有贪污腐败了？肯定也是有的。”
“你看，那男的就是许州刺史苏正龙，那几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应该都是许正龙的妻妾。至于谁是发妻，谁是平妻，谁又是偏妾，说不清。”
“这苏正龙倒是好福气，娶的这几个媳妇可真漂亮，就这么死了怪可惜嘞。”
“是啊，这么多娇滴滴的小娘子，要是能让老子睡上一晚，死一百次也值了。”
“那两个孩子是苏正龙的儿女？”
“不错，男的叫苏柯，女的叫苏馨，是苏正龙的一双儿女。”
“啥？你问那俩孩子犯了什么错，为啥连他俩一起砍头？
你想啊，爹娘老子都是当官欺压百姓的，孩子长大了就能是个好东西了?留着也早晚是个祸害，还不如趁早千刀万剐了来的痛快。”
白瞳的家就是被大水冲垮的，可能是年纪小，她还不懂什么是仇恨，听到人们说的这些话，小丫头不仅不伤心，反而跟着傻笑。
被大水冲的家破人亡的孩子尚且如此，就更别提那些没遭过洪水的凑热闹的看客了。
毕竟，就算是天大的事，只要不是刚好砸在了自己的头上，那就是别人的祸事，自己的热闹。
离午时三刻还有些时间，人们就接着聊起了第二排的六个犯人。
这六个犯人与其他犯人大不相同，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一副浑不怕死的英勇好汉模样。
不过他们也最惨，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是血，都不成人样了，甚至嘴里面还一直滴血，显然是被提前割了舌头。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六个犯人的不同寻常，人们议论的声音都不由得小了几分。
等着看杀头的众人，彼此间偷偷摸摸地相互看了一眼，那躲躲藏藏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有害怕，有惊恐，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好奇与兴奋。
在他们的心中不约而同的冒了一个可怕的名字，却又都不敢开口。
狐狸一般的狡猾，自己越是不敢开口，就越是想从别人的嘴里面听到那个三个字，红莲教。
红莲教是一个被庙堂和江湖都视为大敌的禁忌，普通百姓甚至是连提都不敢提的可怕魔教宗门。
江湖人只要稍微和红莲教稍微沾上一点边，那就会被打上勾结魔教的烙印，一定会被天下武林正道群起围而攻之。
朝廷对于剿灭红莲教更是不遗余力，勾结红莲教，那是要诛灭九族的死罪。莫要说家里私藏红莲教的旗帜和神像，就连写着“红莲教”三个字的书都不行。
不知道多少文人骚客因为诗词文章里面出现了“红”、“莲”等字眼，就遭了牢狱之灾。
对于红莲教普通教徒，一般都是逮着了就杀。只有那些穷凶极恶的教徒，要留到秋决日，先游两圈街，再拉到刑场上砍头，最后还要将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
红莲教的反贼不怕杀头，搁以往，每次杀头前都要喊上两句号子。
他们不喊“冤枉”，也不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更不唱“我手持钢鞭将你打”，而是说些奇奇怪怪的混账话。
什么“天下大同”，什么“情若手足”，什么“同吃同住”，什么“人人平等”，还有什么“无处不均匀”，更该死的是那句“这天下是我们大家的天下”，“只有反抗起来……”。
你听听，这是人话么?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该杀，该杀，真是该杀！
你瞧瞧，官老爷们还在上面高高坐着呢，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还敢说这些疯话，不是疯子是什么?不该杀头吗？
所以每次秋决日，朝廷都要杀几个魔教妖孽，而汴梁城里人也最喜欢看杀魔教余孽。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这种欢呼，是每杀一人都要有的。
后来有官老爷觉得这样不好，不能让红莲教的妖人趁机蛊惑人心。所以如今红莲教的贼人被问斩前，要先把舌头割掉。
没了舌头，也就没了骨头，也就不能再喊什么“同吃同住”，什么“人人平等”了。
这就好比被劁掉了的猪，再特立独行的猪只要被骟掉了，那也就没了野性，也就被驯化成了肉猪，任人宰割。
今天要杀的这拨红莲教妖孽就都被人给割了舌头，嘴里面只能呜呜咽咽地发出几声呻.吟。
白瞳来的晚，没赶上游街的热闹，更没听过那些惊心动魄的疯话，对此，她的心里面多少有些失落。
在红莲教那排犯人的旁边，还坐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痨病鬼。那痨病鬼还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咳漱，在他怀中有一个圆滚滚的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搂着那包东西，就像是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又像是在捧着自己的命根.子。
据说，红莲教的人都是披着人皮的妖怪，他们本来的样貌，赤发碧眼，青面獠牙，十分丑陋恐怖。
要是能把他们的心肝挖出来，用油煎炒着吃，可以壮壮胆子。
虽然说不出来里面的道理，但这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也不足为奇。
可以称奇的是，用馒头蘸着他们的血吃，可以包治百病，尤其是痨病。这是雄氏老方，有止咳化痰的奇效，三十年的大浓痰都能给化开，比三神定喘丹都灵。
当年雄凤山神医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最终下定决心，做出了违背祖训的决定，要把这药方捐出来。
屋顶上的人们继续低声谈论着。
那痨病鬼是邬老爹家的大儿子，邬人及。
邬老爹就这么一个儿子，又犯了痨病。唉——可怜，可怜哩……
他们又说邬老爹的运气好，搭上了衙门里康师傅的线，花钱得了这么好的机会。
是啊，这是难得的运气。热乎乎的馒头，一会儿再蘸着热腾腾的血吃，什么痨病都包好，包好。
午时三刻到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官老爷端坐在上面。
说是上面，其实是在白瞳的下面。
这让屋顶上的白瞳很是高兴，原有的那一点失落也忘却了。
那官老爷摇头晃脑念了一段“皇天后土，顺应天意……皇恩浩荡……”
都等着看杀头呢，没人理会他，况且这话人们也听不大懂。
那官老爷终于下令了，只见他像算卦似的从竹筒里抽出来一根竹签，往地上一扔，说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显然这官家的竹签子要比算卦先生的竹签子更管用，更能判决一个人的命运。
侩子手找的都是满脸横肉的汉子，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手中还捧着一把大刀。那刀磨的程亮，已经洒过酒祭刀了。
听到监斩官下令，几个刽子手齐齐挥刀。
十来个头颅咕噜噜的滚落在地，鲜红的血也从脖子里咕噜噜的往外喷。
刀劈骨头的咔嚓声，血液迸溅噗呲声，头颅落地咕噜声，都淹没在一声声“万岁，万岁”声中。
嘿！过瘾，真过瘾！
这血淋淋的一幕让人大饱眼福，不枉在此等了这么久，等的人脖子都发了酸，眼都发了涩，身子也发了麻，木不墩墩的。
白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杀人，她瞪着滴溜溜的两只大眼睛，一刻也不愿错过。
嘿！过瘾，真过瘾！
这会儿她的身子也有些酸硬，于是忍不住就将标致极了的脖子扭几扭。
以前，在许州老家，白瞳曾经见过杀猪。
先找一根绳子逮住猪腿，几个人再一齐用力把猪按在案板上。
那头肥猪拼命得挣扎，大声的“嗷嗷”嚎叫。
只见屠子迅速地抽出一把精光闪闪的尖刀，迅猛地朝猪喉咙里刺去。
刀子抽出，剌出一注血花，腥臭的猪血顺着刀口咕咕流出。那猪最多就是再挣扎一会儿，然后就没了动弹。
屠子端着一锅早已烧好的开水，往上面一泼。死猪不怕开水烫，开水一烫，猪.毛就都褪光了。
再用一个大铁钩子，刺穿猪的下巴，将整条猪挂在树上。
然后就用一把快刀，划开猪肚皮，将里面的心肝脾肺肠一股脑全挖出来，放在一个大盆里。
去除完内脏后，就可以将猪剖成两半了。
先卸掉猪头和猪蹄，再将剩下的猪肉沿着脊梁骨劈成两扇。
猪的脊梁骨可比人的硬多了。
用刀是不行的，一砍一个卷。须得用大斧，一斧子一斧子地剁，一寸一寸地劈。
当脊梁骨也被人劈开剁碎时，这猪才算是真的死了，就能拉到市场上卖了。
白瞳觉得，杀猪又腥又臭，没有杀人好看。一刀下去，咔嚓一下，就结束了，多干脆利索。
过瘾，嘿，真过瘾！
接下来就该红莲教的那六个了。
那个叫邬人及的痨病鬼，早早就打开了纸包，从里面拿出来两个冒着热气的雪白馒头，掰开一块，露出里面白花花脑.浆似的面瓤。
离行刑台越近，邬人及的心中就越是胆怯，越是不敢直面那血淋淋的屠刀和滚动的头颅。
见儿子唯唯诺诺，站在人群里的邬老爹心急如焚。他扯着沙哑的嗓音喊了几声，只是那声音也淹没在了一声声“万岁……”中，没人听得清他到底是说了些啥。
邬人及斜着眼去瞧那些赤发碧眼的妖魔鬼怪，突然发现他们也是黑头发黄皮肤，一个鼻子两个耳朵。
这使得邬人及甚是惊恐，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攥紧了手里馒头，低声喃喃：“你们虽有人形，不过是仗着披有人皮罢了，内里还是吃人的虫豸，要不然又怎么会喊‘反抗起来、人人平等’这类的疯话。何况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就是要杀头的，咳咳……”
邬人及愈加不敢抬头看那滴血的屠刀，他强忍着要咳漱的冲动，脸色憋的通红。
刽子手终于举起了屠刀，邬人及头上的汗珠都快要滴下来了。
这几个红莲教乱党依旧昂首。
这愈发让邬人及感到不安。他觉得这些披人皮的虫豸身上是有一种勇气的，那是因为他们吃了人，所以才有了不怕屠刀的勇气。
要是不吃人，又怎么会被砍头？
一会儿，只要用馒头蘸着他们血吃了，我也将分得这份勇气，有了这勇气，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痨病也能好了，包好…包好！
躲在人群中的看客们不必直面血淋淋的屠刀，所以是感受不到这勇气的。何况他们体格健全高大茁壮，又显然不是懦弱的病夫，也不需要去分这勇气。
所以也就不必像乌人及那样用狼子一般的眼神盯着，却又兔子一般的怯懦躲闪。
屠刀落下。
山一般的高呼，海一般的呐喊，“万岁，万岁……”
只见那房顶上的乌鸦似乎是受不了这狂热的呐喊声，它张开两翅，一挫身，“哑——”的一声大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虽然也看到了杀头，也喊了万岁，可汴梁城里的人还是不太满足。
无他，没有听到那些犯人临时前竭力的呐喊与无助的呻.吟罢了。
尤其是没有听到那些被割了舌头的红莲教乱贼叛党们的，“嘿，平等……”，“嘿，反抗……”
听听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啊，想想就让人心惊胆跳，他们怎么敢说这样的疯话，他们一定是疯了。他们要是没疯，又怎么会被杀头？
多么荒诞的一个世界啊，唯有这热腾腾血淋淋的红馒头，方是真实存在，可医百病，可救众生，而且包好……
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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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瞳个矮，挤不进去，就学着人家爬到屋顶上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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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台上，一排排跪满了等待砍头的囚犯。
有消息灵通的看客，一一给大家伙介绍那些囚犯都是些什么人，又犯了些什么事。
“第一排跪着的，是许州刺史苏正龙的一家十口。”
“犯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啊？那可有的说道了。”
“知道今年渭河大水在哪决堤的不？就在许州。”
“好家伙，淹死了那么多老百姓，肯定是要杀几个当官的以平民愤。”
“朝廷口口声声对外宣称是许州刺史贪墨了修河款，这才害的渭河决堤，所以要诛杀许正龙一家十口，以告慰天下万千难民。”
“该罢免的罢免，该砍头的砍头，老百姓也就没理由再跟朝廷闹下去了。再闹，就是民变，就是造反，就该砍老百姓的头了。”
“这虽然是惯用的套路，却很管用，老百姓就吃这招。”
“你说，这大水走了几千里地都没出事，怎么就偏偏淹到了苏正龙头上。”
“唉，这有啥，活该他倒霉呗。”
“天底下的乌鸦一窝黑，其他河段就堤牢坝固了?其他州郡就没有贪污腐败了？肯定也是有的。”
“你看，那男的就是许州刺史苏正龙，那几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应该都是许正龙的妻妾。至于谁是发妻，谁是平妻，谁又是偏妾，说不清。”
“这苏正龙倒是好福气，娶的这几个媳妇可真漂亮，就这么死了怪可惜嘞。”
“是啊，这么多娇滴滴的小娘子，要是能让老子睡上一晚，死一百次也值了。”
“那两个孩子是苏正龙的儿女？”
“不错，男的叫苏柯，女的叫苏馨，是苏正龙的一双儿女。”
“啥？你问那俩孩子犯了什么错，为啥连他俩一起砍头？
你想啊，爹娘老子都是当官欺压百姓的，孩子长大了就能是个好东西了?留着也早晚是个祸害，还不如趁早千刀万剐了来的痛快。”
白瞳的家就是被大水冲垮的，可能是年纪小，她还不懂什么是仇恨，听到人们说的这些话，小丫头不仅不伤心，反而跟着傻笑。
被大水冲的家破人亡的孩子尚且如此，就更别提那些没遭过洪水的凑热闹的看客了。
毕竟，就算是天大的事，只要不是刚好砸在了自己的头上，那就是别人的祸事，自己的热闹。
离午时三刻还有些时间，人们就接着聊起了第二排的六个犯人。
这六个犯人与其他犯人大不相同，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一副浑不怕死的英勇好汉模样。
不过他们也最惨，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是血，都不成人样了，甚至嘴里面还一直滴血，显然是被提前割了舌头。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六个犯人的不同寻常，人们议论的声音都不由得小了几分。
等着看杀头的众人，彼此间偷偷摸摸地相互看了一眼，那躲躲藏藏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有害怕，有惊恐，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好奇与兴奋。
在他们的心中不约而同的冒了一个可怕的名字，却又都不敢开口。
狐狸一般的狡猾，自己越是不敢开口，就越是想从别人的嘴里面听到那个三个字，红莲教。
红莲教是一个被庙堂和江湖都视为大敌的禁忌，普通百姓甚至是连提都不敢提的可怕魔教宗门。
江湖人只要稍微和红莲教稍微沾上一点边，那就会被打上勾结魔教的烙印，一定会被天下武林正道群起围而攻之。
朝廷对于剿灭红莲教更是不遗余力，勾结红莲教，那是要诛灭九族的死罪。莫要说家里私藏红莲教的旗帜和神像，就连写着“红莲教”三个字的书都不行。
不知道多少文人骚客因为诗词文章里面出现了“红”、“莲”等字眼，就遭了牢狱之灾。
对于红莲教普通教徒，一般都是逮着了就杀。只有那些穷凶极恶的教徒，要留到秋决日，先游两圈街，再拉到刑场上砍头，最后还要将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
红莲教的反贼不怕杀头，搁以往，每次杀头前都要喊上两句号子。
他们不喊“冤枉”，也不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更不唱“我手持钢鞭将你打”，而是说些奇奇怪怪的混账话。
什么“天下大同”，什么“情若手足”，什么“同吃同住”，什么“人人平等”，还有什么“无处不均匀”，更该死的是那句“这天下是我们大家的天下”，“只有反抗起来……”。
你听听，这是人话么?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该杀，该杀，真是该杀！
你瞧瞧，官老爷们还在上面高高坐着呢，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还敢说这些疯话，不是疯子是什么?不该杀头吗？
所以每次秋决日，朝廷都要杀几个魔教妖孽，而汴梁城里人也最喜欢看杀魔教余孽。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这种欢呼，是每杀一人都要有的。
后来有官老爷觉得这样不好，不能让红莲教的妖人趁机蛊惑人心。所以如今红莲教的贼人被问斩前，要先把舌头割掉。
没了舌头，也就没了骨头，也就不能再喊什么“同吃同住”，什么“人人平等”了。
这就好比被劁掉了的猪，再特立独行的猪只要被骟掉了，那也就没了野性，也就被驯化成了肉猪，任人宰割。
今天要杀的这拨红莲教妖孽就都被人给割了舌头，嘴里面只能呜呜咽咽地发出几声呻.吟。
白瞳来的晚，没赶上游街的热闹，更没听过那些惊心动魄的疯话，对此，她的心里面多少有些失落。
在红莲教那排犯人的旁边，还坐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痨病鬼。那痨病鬼还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咳漱，在他怀中有一个圆滚滚的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搂着那包东西，就像是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又像是在捧着自己的命根.子。
据说，红莲教的人都是披着人皮的妖怪，他们本来的样貌，赤发碧眼，青面獠牙，十分丑陋恐怖。
要是能把他们的心肝挖出来，用油煎炒着吃，可以壮壮胆子。
虽然说不出来里面的道理，但这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也不足为奇。
可以称奇的是，用馒头蘸着他们的血吃，可以包治百病，尤其是痨病。这是雄氏老方，有止咳化痰的奇效，三十年的大浓痰都能给化开，比三神定喘丹都灵。
当年雄凤山神医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最终下定决心，做出了违背祖训的决定，要把这药方捐出来。
屋顶上的人们继续低声谈论着。
那痨病鬼是邬老爹家的大儿子，邬人及。
邬老爹就这么一个儿子，又犯了痨病。唉——可怜，可怜哩……
他们又说邬老爹的运气好，搭上了衙门里康师傅的线，花钱得了这么好的机会。
是啊，这是难得的运气。热乎乎的馒头，一会儿再蘸着热腾腾的血吃，什么痨病都包好，包好。
午时三刻到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官老爷端坐在上面。
说是上面，其实是在白瞳的下面。
这让屋顶上的白瞳很是高兴，原有的那一点失落也忘却了。
那官老爷摇头晃脑念了一段“皇天后土，顺应天意……皇恩浩荡……”
都等着看杀头呢，没人理会他，况且这话人们也听不大懂。
那官老爷终于下令了，只见他像算卦似的从竹筒里抽出来一根竹签，往地上一扔，说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显然这官家的竹签子要比算卦先生的竹签子更管用，更能判决一个人的命运。
侩子手找的都是满脸横肉的汉子，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手中还捧着一把大刀。那刀磨的程亮，已经洒过酒祭刀了。
听到监斩官下令，几个刽子手齐齐挥刀。
十来个头颅咕噜噜的滚落在地，鲜红的血也从脖子里咕噜噜的往外喷。
刀劈骨头的咔嚓声，血液迸溅噗呲声，头颅落地咕噜声，都淹没在一声声“万岁，万岁”声中。
嘿！过瘾，真过瘾！
这血淋淋的一幕让人大饱眼福，不枉在此等了这么久，等的人脖子都发了酸，眼都发了涩，身子也发了麻，木不墩墩的。
白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杀人，她瞪着滴溜溜的两只大眼睛，一刻也不愿错过。
嘿！过瘾，真过瘾！
这会儿她的身子也有些酸硬，于是忍不住就将标致极了的脖子扭几扭。
以前，在许州老家，白瞳曾经见过杀猪。
先找一根绳子逮住猪腿，几个人再一齐用力把猪按在案板上。
那头肥猪拼命得挣扎，大声的“嗷嗷”嚎叫。
只见屠子迅速地抽出一把精光闪闪的尖刀，迅猛地朝猪喉咙里刺去。
刀子抽出，剌出一注血花，腥臭的猪血顺着刀口咕咕流出。那猪最多就是再挣扎一会儿，然后就没了动弹。
屠子端着一锅早已烧好的开水，往上面一泼。死猪不怕开水烫，开水一烫，猪.毛就都褪光了。
再用一个大铁钩子，刺穿猪的下巴，将整条猪挂在树上。
然后就用一把快刀，划开猪肚皮，将里面的心肝脾肺肠一股脑全挖出来，放在一个大盆里。
去除完内脏后，就可以将猪剖成两半了。
先卸掉猪头和猪蹄，再将剩下的猪肉沿着脊梁骨劈成两扇。
猪的脊梁骨可比人的硬多了。
用刀是不行的，一砍一个卷。须得用大斧，一斧子一斧子地剁，一寸一寸地劈。
当脊梁骨也被人劈开剁碎时，这猪才算是真的死了，就能拉到市场上卖了。
白瞳觉得，杀猪又腥又臭，没有杀人好看。一刀下去，咔嚓一下，就结束了，多干脆利索。
过瘾，嘿，真过瘾！
接下来就该红莲教的那六个了。
那个叫邬人及的痨病鬼，早早就打开了纸包，从里面拿出来两个冒着热气的雪白馒头，掰开一块，露出里面白花花脑.浆似的面瓤。
离行刑台越近，邬人及的心中就越是胆怯，越是不敢直面那血淋淋的屠刀和滚动的头颅。
见儿子唯唯诺诺，站在人群里的邬老爹心急如焚。他扯着沙哑的嗓音喊了几声，只是那声音也淹没在了一声声“万岁……”中，没人听得清他到底是说了些啥。
邬人及斜着眼去瞧那些赤发碧眼的妖魔鬼怪，突然发现他们也是黑头发黄皮肤，一个鼻子两个耳朵。
这使得邬人及甚是惊恐，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攥紧了手里馒头，低声喃喃：“你们虽有人形，不过是仗着披有人皮罢了，内里还是吃人的虫豸，要不然又怎么会喊‘反抗起来、人人平等’这类的疯话。何况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就是要杀头的，咳咳……”
邬人及愈加不敢抬头看那滴血的屠刀，他强忍着要咳漱的冲动，脸色憋的通红。
刽子手终于举起了屠刀，邬人及头上的汗珠都快要滴下来了。
这几个红莲教乱党依旧昂首。
这愈发让邬人及感到不安。他觉得这些披人皮的虫豸身上是有一种勇气的，那是因为他们吃了人，所以才有了不怕屠刀的勇气。
要是不吃人，又怎么会被砍头？
一会儿，只要用馒头蘸着他们血吃了，我也将分得这份勇气，有了这勇气，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痨病也能好了，包好…包好！
躲在人群中的看客们不必直面血淋淋的屠刀，所以是感受不到这勇气的。何况他们体格健全高大茁壮，又显然不是懦弱的病夫，也不需要去分这勇气。
所以也就不必像乌人及那样用狼子一般的眼神盯着，却又兔子一般的怯懦躲闪。
屠刀落下。
山一般的高呼，海一般的呐喊，“万岁，万岁……”
只见那房顶上的乌鸦似乎是受不了这狂热的呐喊声，它张开两翅，一挫身，“哑——”的一声大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虽然也看到了杀头，也喊了万岁，可汴梁城里的人还是不太满足。
无他，没有听到那些犯人临时前竭力的呐喊与无助的呻.吟罢了。
尤其是没有听到那些被割了舌头的红莲教乱贼叛党们的，“嘿，平等……”，“嘿，反抗……”
听听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啊，想想就让人心惊胆跳，他们怎么敢说这样的疯话，他们一定是疯了。他们要是没疯，又怎么会被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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