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城时光（2）
五月的天气是最舒服的，不冷不热，适合出游。丁杰和郭云的足迹已经遍布了江城的大街小巷，两人决定到外面去走走，同里是不错的选择。
同里离江城不远，是全国闻名的水乡古镇，一到周末节假日游客多的爆棚，江城人由于近的缘故，去得倒不多，总觉得旅游景点要远一点才好玩，距离产生美嘛。
坐了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到镇口，石板铺就的空地上竖着一座石头碑枋，上刻“同里古镇”四个字，沿着碑枋往里走是条石板的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开得遮天蔽日，街上的商铺密密麻麻，有卖古玩的、小吃的、衣服的，还有旅馆和饭店，每家店前都插着黄旗，显的古意盎然，一派旅游景点的气氛。
郭云一副游客的打扮，长袖针织衫配牛仔裤，脚上蹬着白球鞋，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墨镜遮了半个脸，她笑话丁杰：“出来玩还穿着西装衬衫，别人还以为你是来考察的。”“我没戴领带，已经算休闲的。”丁杰看着脚上的黑皮鞋，有些不好意思：“改天我也要去买几件休闲衣服，银行的衣服一年发两次，西装、领带、衬衫、短袖，正装都穿习惯了。”
“银行的福利是好啊，比我们教师强。”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了镇中心地带，一片大广场，游客明显多了不少，满眼看出去是各种颜色的帽子，同一色帽子就是一个旅行团的，前面有导游举着小旗子“大家跟上！”散客也挺多，大部分操着上海口音，乘着休息天周边游。
广场正中有了露天的戏台，节假日时上面会表演昆曲，平时就空着，戏台前面的空地上铺着各种形状的石板，方的、圆的、不规则的，上面刻着在同里拍过的电影的名称，“风月”、“戏说乾隆”、“红楼梦”…….，广场西边有个影剧院，没什么人，估计就本地人晚上在里面看看电影。
“我外婆以前是同里人，后来搬到江城的，她常跟我说同里以前的事，老早的时候同里和外界是不通公路的，全靠走水路，不受外面兵荒马乱的打扰，所以很富裕，一些大户人家造了很多大宅子，慢慢就成了现在看到的规模。”郭云对这里很熟悉，“外婆家住在河边，洗菜、淘米、洗衣服都在河里，河水清得见底，不像现在，都有些混浊了”
“要是现在能住在同里，一定挺有意思，每天都能看到小桥流水的景色。”丁杰一脸向往。
“你想得美，这里的房子都成文物啦。”
广场东边是退思园，江南最著名的园林之一，两人以前都游览过，“要不要进去”丁杰问，“既然来了就进去呗。”
退思园不大，几亩地而已，但里面布局精巧，有假山、有湖水，亭台楼阁依着山水而建，曲折通幽，苏州园林讲究移步换景，一个月门、一座花窗，一处回廊，都勾勒出不同的美景。园子由高高的围墙与外界隔开，经历多少年风雨的冲刷，白色基底的墙面泛着斑驳的青灰色，院内植物茂盛，一团团的绿色把建筑簇拥其中。园中湖水碧绿，上有一石舫，在船头上临水而立，可观赏到整园的美景。
游客在园内三三两两的走着，有时会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停讲解员讲着什么。景色依然，但嘈杂的人声已不复有“退思”的意境了。
“这里本来是私家园林，游客一多就没有味道了。”丁杰说。
“现在的旅游景点都一样，人看人么。”
“想象一下，当时的园主人住在这里，一个园子就寥寥几个人，静的只有风声水声，意境悠远，想必那时来到园子的人，都是名人雅士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所以园林就出名了呀，现在很多地方造了仿古的建筑，但跟老的园子一比，就差十万八千里呢。”
“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相视一笑。
游完退思园，两人去走同里的老街。
纵横交错的河道把镇子划分成一个个区域，河上架桥，又把各区连接了起来，街道一边是老宅，一边是河道，小桥、流水、人家，典型的江南景致。老宅都已经不住人了，变成了商铺、旅馆、饭店，街道靠河的一侧，摆放着桌椅，上面撑着遮阳伞，游客可以坐下来吃饭、喝茶，河道里小船穿梭往来，花上几十块钱就可以坐一次。
在一个三叉河口有三座石桥，太平桥、吉利桥、长庆桥，这是古镇的一个核心地段，桥堍场地较为宽阔，有几株高大的古树，旁边几座宅子也是一副高墙大院的派头。同里的一个风俗就是“走三桥”，镇上新人举办婚礼，一个重要的仪式是要在这三桥上走一遭，寓意“太平、吉利、长庆”。现在成了游客的必到之处，丁杰问郭云要不要走，郭云很大方，“走就走啊！”两人索性手挽着手，三座桥依次走了一遍。
到了中午时间，两人在一家沿河的饭店坐下，丁杰让郭云点菜，菜单上有状元蹄、白鱼、白虾、银鱼炒蛋、莼菜汤……，状元蹄其实就是红烧蹄髈，“蹄”和“提”是同音，因此在本地有高升中状元的意思，白鱼、白虾、银鱼是太湖三白，在苏州东山、西山一带特别流行，对于江城人来说，不大理会太湖三白一说，白鱼是常吃的，但白虾、银鱼倒是吃的不多，同里这边是为了吸引外地游客，就在菜谱上做了些文章。郭云点了白鱼、河虾、螺蛳三个菜，这是江城人爱吃的，特别是螺丝，价格便宜，味道鲜美。
两个人都是吃螺蛳的高手，不用牙签将螺肉挑出来，只需将螺蛳靠近嘴边，用嘴唇一吸，就出来了。吃东西时两人都很专注，不多说话，一顿猛吃，一直到心满意足才停下来，“咱们都是正宗的吃货啊”丁杰用纸巾擦着嘴。
郭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那种吃东西特别香的人，小姐妹们老是抱怨，一看到我吃就忍不住也吃，长胖了怪我。”
“那以后我带你去吃遍江城的美食，每个饭馆都不放过。”
“我吃胖了可要你负责的。”
“负责，负责！”
吃完饭，又逛了两个地方，明清街和珍珠塔，是随着古镇的开发新造的。明清街在全国大多数的景区都有，卖的东西也差不多，各种古玩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店主们都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木头的、竹的、金属的工艺品被游客一时兴起买回家后估计就会丢在哪个角落吃灰尘，小吃稍有些本地特色，状元蹄摆得到处都是，让人感觉是成批烧制的，摆了不知几天，要吃下去还真要些勇气，糕啊、饼啊还好一些，买回去可以骗骗小孩子。街道出奇的长，开发商为了挣钱，没完没了的造下去，越到外围人就越稀少，店铺顽强的一家接一家的开。
珍珠塔景区是取自于“珍珠塔”故事，落难公子方卿和富家小姐陈翠娥的姻缘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据说发源地就在同里，政府化巨资开发了这一景点，规模还不小，各种古建筑，亭子、雕花楼、假山、荷花池，应有尽有，刚开放不久，好些地方还在整饬，隐隐让人感觉到又一人造景点横空出世的味道。
一天下来两人都累得可以，在回江城的公共汽车上，郭云头枕着丁杰的肩膀睡着了，丁杰低头看到郭云长长的眼睫毛在微微颤动，嘴唇红红的，有想吻上去的冲动，车上人很多，不敢轻举妄动，转头看窗外，云层低低的，像大团大团的棉絮，底下一片片农田掠过，其中很多已变成厂区，这古镇的周围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用不了多少年，就会被为一个巨大工业园包围，田间村落，鸡犬相闻的情景恐将永远消失了。
会计师杂志上登出了报考国际会计师的信息，“creating world class accountant!”丁杰跃跃欲试，这个英国的会计师资格在全球范围内很有影响力，据说香港的几任财政司长都是会员，跨国公司的CFO更是不计其数。一共考16门课，对中国注册会计师有特殊优待，免考10门，意味着只考6门就可以了，太划算了。当然难度也不小，教材全英文的，参加全球统一考试，如果英语不过关根本不可能通过。
丁杰看英文教材没有什么问题，障碍是在英文写作上，国际会计师的考试方法和中国注册会计师完全不同，中国注册会计师考的是大量的判断题、选择题、计算题，以计算为主，而国际会计师每门就考五六个应用题，每道题都需要写大量的文字，表达越详细写的篇幅越大得分就越高，所以全靠笔头功夫。
好在口语没有白学，对写作能力提高很有帮助，讲和写是相通的，不会讲的时候，写英语文章抓耳挠腮也弄不出几句，能讲了之后写也变的容易些了，像开了自来水龙头一样一句句冒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语感。斯博会时不时有写作的公开课教写作技巧，丁杰听了好几次，写的东西让老师看看，一些常犯的错误慢慢纠正过来。
培训班和考点设在上海，丁杰照杂志上的电话打过去，接的是一位女士，语气有些勉强，“我们大部分的学员都是上海这边外企的，英文水平很高，你在内资银行工作，没有语言环境，学起来可能比较吃力，你要充分考虑好再报名哦。”丁杰听了，好胜心被激了起来，回答得干脆：“我决定报名了！”
“这个周六有个国际会计师项目说明会，你来参加吧。”
上海离江城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车程，公共汽车更慢，东停一站西停一站要近两个小时，一般人没什么事是不大愿去的。说起来江城的经济受上海影响很大，本地不少企业的技术、产品来源于这座大城市，小企业请不起高级技术人员，就请上海大厂的工程师利用周末来兼职，有“星期天工程师”一说，各色产品被经济头脑灵活的人引进到江城来生产，又通过上海这个大码头销往全国，一批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就突突冒了出来。江城人对上海情感有些复杂，靠着上海得了不少好处，又感觉上海人太看不起人，动不动就你们乡下人怎样怎样，其实上海人把其他地方的人都当成了乡下人。
国际会计师协会中国代表处设在一家会计学院内，徐家汇中心区域，离万体馆很近，这里道路四通八达，高楼夹杂着老房子，既繁华又嘈杂。
丁杰从长途汽车站出来，打了辆出租到会计学院，校门正对着高架桥，被遮蔽了半边天空，旁边一溜便利店、书店、快餐店，学校进进出出的人倒不少，门口放着好几个指示牌，标着这个培训班，那个辅导班的，看来好多人都在利用周末充电。保安很负责，进一个人就问：“侬来做啥。”
按着指示牌标明的位置，丁杰来到了教学楼的三楼，楼道了贴满了国际会计师的宣传广告，一间大教室的门口摆了一张桌子，两三个工作人员坐着，那是签到处了，旁边还有一张桌子上放着些水果、糕点、水杯。签到后，丁杰进入了大教室，里面已经坐着几十个人，嗡嗡声一片。
一位五十多岁教授模样的人站上讲台，示意大家安静。此人满头灰白的头发，皮肤黑黑的，自称是国际会计师的中国区项目总监，马来西亚的华人，讲话劲头十足：“今天来参加我们国际会计师项目说明会的朋友们都是有勇气的，是将来会计行业的佼佼者，在中国有国际会计资格的人非常少，我们的目标是培养中国未来的有国际视野的会计师…….。”用不大标准的中文说了一通后，又用怪怪的英文说了一遍，每句话最后的英文单词发音都像被吃了一半，收得很快，戛然而止，丁杰几乎听不大懂。
接下来他介绍每年有两次考试，五月份一次，十月份一次，学员根据自己的能力选择报考门数，开始前培训三个月，利用周末时间上课。上课的老师都是大公司的外籍高管，会计行业的资深人员，学员们很多是冲这个来的，不管考不考得出，至少能认识几个会计界的前辈精英。
听完之后，丁杰决定先报考两门，工商管理和财务会计，这两门课的培训时间在同一天，意味着每个星期来上海一天就行了。培训费每门两千，还要书费、考试费，培训费交人民币就可以了，交书费和考试费颇费周折，要用英镑，到中国银行去开了一张英镑的汇票，几十英镑的汇票，柜台后的人一脸嫌弃，开好票交给代表处，由他们邮寄给英国总部。
一个月后收到了课本，外文原版书，又大又厚，翻开来密密麻麻的英文，看来大学里的原版书没白读，现在要派上用场了。苏州的英语培训班已经结束，再继续学下去时间上与国际会计师培训冲突了，丁杰就在江城找了一家，每周上两个晚上的课，师资差一些，外教是印度人，口音不敢恭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白天太阳晒得晃眼，树木青草也带不来一丝凉意，街面上没几个人，都躲在空调间房里不愿出来。到了晚上却是另一番景象，吃饭的、泡咖啡店的、唱卡啦OK的，整个江城都复苏过来，挥发白天保留的能量。
校友老郑，那位经常泡舞厅的股票操盘手，最近收入颇丰，请一班校友吃饭。
有人问：“老郑，今天怎么没带校花老婆来啊！”
“都老太婆了，哪还什么校花不校花的，今天咱们先喝酒，然后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校友们好久不见，除了叙旧外，就是不停的推杯换盏，老郑带来了剑南春，比大家平时喝的泰山要高几个档次，转眼就喝光了两瓶。他们这批人大学毕业后不是进机关，就是进银行，看起来挺顺，其实在单位混个不上不下，一喝酒牢骚满腹。
说起来确实是，江城的老板有几个大学毕业的，都是没学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当个体户，一开始做做小生意，赶上了大好形势，机会多，竞争又不是很激烈，卖什么都挣钱。像老郑的老板一开始是卖布的，后来开了织布厂、服装厂，现在更是了不得，投资高速公路，和北京的大公司合资开汽车制造公司，资产大得令人咂舌。读书有什么用啊。
一个校友调侃老郑：“你跟着大老板，也发了财吧，什么时候带带弟兄们。”
“我只是替人打工的，有时买点股票，挣些小钱。”
“谦虚了吧，股票有消息也不告诉我们。”
“股票风险太大，即使操盘也不一定成功，再说我们这行规矩很严，一走漏风声，就只能出局了。”
老郑口风一向很严，大家都明白，没有怪他的意思。
吃完饭，老郑豪气的手一挥，“去KTV！”一帮人跟着老郑浩浩荡荡的去了一家新开的KTV。
KTV外面被装饰成罗马城堡的样子，两边的拄头上各有一个骑着马，满身铠甲执长矛的武士，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进入铜制的旋转门，两边各站立着一排衣着华丽的美女，齐刷刷的说“欢迎光临!”一个领班模样的走上前，问老郑：“先生预订包厢了吗？”“没有，帮我们安排一个！”“好的，这边请！”领班是一个前凸后翘的女子，拿着对讲机：“安排订房，安排订房”对讲机里叽里呱啦：“999有房”。
穿过铺满大理石的大堂，领班带着一众人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七拐八拐，进入了一个包厢。里面别用洞天，墙壁上是丝绒的软包，一大圈真皮沙发，天花板上的射灯发出幽幽的光，沙发前是两只硕大的玻璃茶几，其底座上也有灯光照明，使整个茶几晶莹剔透。大家坐了下来，正对着一只大电视屏幕，旁边是点歌器。
几个服务员端上水果，热茶，领班殷勤的招呼老郑：“老板要喝什么酒”“来一箱喜力！”又问：“要安排小姐么”“当然！”
老郑今天要一掷千金了，当然花钱也有目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舅舅的小公司最近遇到了税务上的麻烦，校友中有一位是税务局的副科长，他想让校友通融通融，就组了这个局。大家都心照不宣，单独去求某人办事效果不好，同学啊、校友啊一聚，就好办多了，丁杰他们也不介意当陪客，说不定下次也要求人呢。
一队穿着礼服的年轻女子鱼贯入包厢，在沙发前站成一排，燕廋环肥各有千秋，脸上都涂脂抹粉，双峰高耸，胳膊大腿毫不顾忌的露在外面，领头的妈咪说了声：“向先生们问好”“先生晚上好！”美女们齐齐的鞠躬问好，妈咪又对大家说：“老板们请随便挑吧。”
这种场面丁杰见识过好多次了，开发区那班朋友经常要安排客户来KTV，这里是联络感情最好的地方。一般情况下丁杰属于凑数的，敬几杯酒，找机会就溜走了。
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推诿，“你先挑，”“你先挑”，僵持了一会儿，妈咪都看不去了，让小姐们再次鞠躬：“先生晚上好！”老郑一看不行，主持大局，让税务局的校友先点了一个，让后指令每个人都挑了一个。
这些女孩都挺可怜的，长的也不赖，被人像牲口一样挑来挑去，太没自尊了。丁杰随便挑了一个，让她坐在旁边。没被挑到的小姐，在妈咪的带领下，一溜烟走出包厢，又赶往下一过包厢了。
挑完小姐后，气氛就活跃起来了，酒开了，一杯杯倒满，大家开始互相敬酒。
小姐们一扫刚才被挑选的被动，殷勤的为选择他们的男士倒酒，递水果，递毛巾，一下子变得如鱼得水。男士们倒有些矜持，毕竟都是有正规单位的，平时一本正经，在这里也不能失态。
丁杰旁边的小姐是一个四川人，长得很小巧，皮肤白白的，领口开得很低，半个胸都露出来了，看丁杰不主动，就问：“要不要玩甩盅。”“太难了，我玩不了。”丁杰以前玩过，老是输，输了就要喝酒，所以还是不玩的好。
“那我帮你点歌唱好不好”“好吧”
于是就唱了几首歌，反正别人都忙着喝酒，就不紧不慢的唱，KTV么，不唱歌就浪费了。
老郑在忙着正事，一个劲的和税务局校友窃窃私语，酒一杯一杯的敬，丁杰端着酒杯走过去，“老郑啊，喝酒不谈公事”，老郑和丁杰碰了个杯“哪能呢，弟兄们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了，聊聊天。”
似乎觉得目的性太明显了不好，老郑岔开了话题：“丁杰，你在银行混的不错啊，什么时候搞点贷款。”
“我们就一个小办事处，没什么贷款指标的。”
“那没什么意思，在银行工作，能给企业放贷款才活络。”确实，能放贷款的客户经理都是混得风声水起，被企业像财神爷一样供着，今天来的好几位银行工作的校友，手里有贷款权，比丁杰滋润多了。
“你不是考取了注册会计师吗，怎么不去会计事务所干，那可是炙手可热的行业，我有个朋友开事务所的，正招兵买马呢，要不要我帮你介绍。”老郑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会计事务所是个体户，银行总归是国家单位啊。”
“都什么年代了，个体户发财的多了去，你这老观念得改改。”
“我考虑考虑。”丁杰嘴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有了想法，注册会计师资格在银行没什么用，不在升职加薪的考核范围之内，最多就是好听一点。会计事务所的人他也认识几个，钱挣的比银行多多了，而且还受人尊重。
在丁杰心神不定的时候，校友们都喝嗨了，一箱喜力喝完又来了一箱，喝了白酒再喝啤酒那就是漱漱口而已，况且KTV的酒本来就淡，十有八九是假酒，喝起来没个底。小姐们使出浑身解数，劝酒、唱歌，玩甩盅，主动得往男人们身上靠，对她们来说，一方面要对得起等会要拿到的三百块小费，另一方面也像给男士留下深刻印象，发展成为常客。坐在丁杰旁边的小姐看得出没什么戏，就懒得努力了，偶而敬上一杯酒，夜场混久了，有钱没钱，有权没权，各色人等一看便知，对没有潜力的顾客用不着白费力气。
十二点了，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老郑从包中抽出一叠人民币，发牌一样给每位小姐发了三百，DJ、服务生各二百，妈咪这时也出现了，也发了三百，再加上包厢费、酒水，一下子四五千出去了，老郑眼都没眨，一副阔佬的样子。妈咪赶紧发名片巴结：“老板下次再来啊，我一定安排最好的小妹！”
老郑说得做到，几天后就来了电话：“我跟我朋友说过了，他想和你碰个面。”
心里很犹豫，丁杰还是去见了面。
会计事务所座落在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旁，一座两层的砖红色小楼，前面是一个院子，树木郁郁葱葱的，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天成会计师事务所。
丁杰开着摩托车“突、突、突”的进院子，门卫赶紧出来拦住，“找谁！”
“我找张所长”
停好车，登记姓名，丁杰上了二楼，见到了张所长。
张所长是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人，四十来岁，理着个平头，脸四四方方，有不少坑坑洼洼，咋一看像个跑江湖的，没人料到是个注册会计师。
“是小丁啊，请坐请坐”
所长室挺大，一张大办公桌，前面是一圈沙发，墙面上挂着几副字，办公桌后面一整面墙都是书橱，摆满了书籍，办公桌上堆着很多资料，看来这位所长很忙。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郑总跟我说起你，注册会计师五们课程已经全部通过了，不容易啊，在我们江城一年都考取不了一两个，我们所算是市里业务规模最大的，也只有五个注册会计师，其他人怎么考也考不上哩。”
“哪里，哪里，你们才是专业机构，我是业余的。”
张所长介绍起了所里的情况，总共二十多个人，五个注册会计师，业务做得不错，在江城起码三分之一的企业是他们的客户。有个注册会计师已经六十多岁了，是挂靠在事务所的，不在所里工作，现在想停止挂靠，按照法律规定会计师事务所必需有五名注册会计师，低于五人就不能营业，他们现在得再找一个注册会计师加入。
“你要是加入我们所，正好可以填补这个空缺，你现在是非执业会计师，按规定从业一年之后转为执业会计师，我也不会委屈你，到时让你做我们天成所的合伙人，你可以去打听，不仅是江城，就是在苏州，三十岁以下的合伙人也是屈指可数的。”
合伙人，丁杰听了有些心动，“我在银行里只接触金融行业的账，对企业的财务了解得很少，来做审计会不会很难上手啊。”
“你考的几门注册会计师课程，会计、审计、税法基本上函盖了事务所从业所需要的知识，跟其他会计师做几个项目，很快就能适应的。”张总笑了笑，很了解丁杰的心情。
“我们这里底薪三千，做项目有提成，拉来新客户也可以提成，一年收入十万以上是没有问题的。”
丁杰目前的收入就三万多，这在国有单位中已经算高了，像一般的机关工作人员才两万多，十万顶得上行长的年薪了。
“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想好了随时给我答复。”张所长客气的把丁杰送出门。
接下来的几天，丁杰陷入了思想斗争，从小到大一直是规规矩矩按父母的意愿，上大学，上班，突然要辞去公职当个体户，落差有些大，开弓没有回头箭啊。丁杰不是一个习惯变化的人，比如难得出趟远门，，出发前也会忐忑，身理上本能的不舒服，肚子一阵紧一阵，像肠胃不好一样，每次遇到紧张的事情，也是这种反应。
这与母亲的从小过度保护有关，母亲的口头禅是：“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千方百计限制丁杰出门，学校组织的踏清、旅游肯定是不同意的，怕发生意外，最好是丁杰一天到晚都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以至于直到读大学，丁杰才第一次出远门。考注册会计师时，母亲也是不理解，老是说：“太辛苦了，还是不要考了吧。”
和父母商量时，一方面是在说服父母，另一方面丁杰也是在说服自己：“现在下海当个体户的人很多，不少挣了大钱，我去事务所工作，是靠专业挣钱，用不着投资，没有大的风险，银行里工作吧，旱涝保收，但有可能一辈子也就是个小职员了。”
母亲是一脸的愁容：“要是事务所生意不好，会不会失业啊。”“怎么会呢，这是江城最好的事务所了。”
父亲是个老机关人员了，深知在国有单位要出人头地不易，没有反对，“去闯一闯呢也不是坏事，注册会计师事务所是个新行业，我不大了解，你现在老大不小了，自己拿主意吧。”
丁杰又找郭云，她倒是很豁达：“事务所合伙人，听起来很不错呢。”
终于，丁杰下了决定，人生总是要冒点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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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里离江城不远，是全国闻名的水乡古镇，一到周末节假日游客多的爆棚，江城人由于近的缘故，去得倒不多，总觉得旅游景点要远一点才好玩，距离产生美嘛。
坐了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到镇口，石板铺就的空地上竖着一座石头碑枋，上刻“同里古镇”四个字，沿着碑枋往里走是条石板的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开得遮天蔽日，街上的商铺密密麻麻，有卖古玩的、小吃的、衣服的，还有旅馆和饭店，每家店前都插着黄旗，显的古意盎然，一派旅游景点的气氛。
郭云一副游客的打扮，长袖针织衫配牛仔裤，脚上蹬着白球鞋，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墨镜遮了半个脸，她笑话丁杰：“出来玩还穿着西装衬衫，别人还以为你是来考察的。”“我没戴领带，已经算休闲的。”丁杰看着脚上的黑皮鞋，有些不好意思：“改天我也要去买几件休闲衣服，银行的衣服一年发两次，西装、领带、衬衫、短袖，正装都穿习惯了。”
“银行的福利是好啊，比我们教师强。”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了镇中心地带，一片大广场，游客明显多了不少，满眼看出去是各种颜色的帽子，同一色帽子就是一个旅行团的，前面有导游举着小旗子“大家跟上！”散客也挺多，大部分操着上海口音，乘着休息天周边游。
广场正中有了露天的戏台，节假日时上面会表演昆曲，平时就空着，戏台前面的空地上铺着各种形状的石板，方的、圆的、不规则的，上面刻着在同里拍过的电影的名称，“风月”、“戏说乾隆”、“红楼梦”…….，广场西边有个影剧院，没什么人，估计就本地人晚上在里面看看电影。
“我外婆以前是同里人，后来搬到江城的，她常跟我说同里以前的事，老早的时候同里和外界是不通公路的，全靠走水路，不受外面兵荒马乱的打扰，所以很富裕，一些大户人家造了很多大宅子，慢慢就成了现在看到的规模。”郭云对这里很熟悉，“外婆家住在河边，洗菜、淘米、洗衣服都在河里，河水清得见底，不像现在，都有些混浊了”
“要是现在能住在同里，一定挺有意思，每天都能看到小桥流水的景色。”丁杰一脸向往。
“你想得美，这里的房子都成文物啦。”
广场东边是退思园，江南最著名的园林之一，两人以前都游览过，“要不要进去”丁杰问，“既然来了就进去呗。”
退思园不大，几亩地而已，但里面布局精巧，有假山、有湖水，亭台楼阁依着山水而建，曲折通幽，苏州园林讲究移步换景，一个月门、一座花窗，一处回廊，都勾勒出不同的美景。园子由高高的围墙与外界隔开，经历多少年风雨的冲刷，白色基底的墙面泛着斑驳的青灰色，院内植物茂盛，一团团的绿色把建筑簇拥其中。园中湖水碧绿，上有一石舫，在船头上临水而立，可观赏到整园的美景。
游客在园内三三两两的走着，有时会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停讲解员讲着什么。景色依然，但嘈杂的人声已不复有“退思”的意境了。
“这里本来是私家园林，游客一多就没有味道了。”丁杰说。
“现在的旅游景点都一样，人看人么。”
“想象一下，当时的园主人住在这里，一个园子就寥寥几个人，静的只有风声水声，意境悠远，想必那时来到园子的人，都是名人雅士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所以园林就出名了呀，现在很多地方造了仿古的建筑，但跟老的园子一比，就差十万八千里呢。”
“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相视一笑。
游完退思园，两人去走同里的老街。
纵横交错的河道把镇子划分成一个个区域，河上架桥，又把各区连接了起来，街道一边是老宅，一边是河道，小桥、流水、人家，典型的江南景致。老宅都已经不住人了，变成了商铺、旅馆、饭店，街道靠河的一侧，摆放着桌椅，上面撑着遮阳伞，游客可以坐下来吃饭、喝茶，河道里小船穿梭往来，花上几十块钱就可以坐一次。
在一个三叉河口有三座石桥，太平桥、吉利桥、长庆桥，这是古镇的一个核心地段，桥堍场地较为宽阔，有几株高大的古树，旁边几座宅子也是一副高墙大院的派头。同里的一个风俗就是“走三桥”，镇上新人举办婚礼，一个重要的仪式是要在这三桥上走一遭，寓意“太平、吉利、长庆”。现在成了游客的必到之处，丁杰问郭云要不要走，郭云很大方，“走就走啊！”两人索性手挽着手，三座桥依次走了一遍。
到了中午时间，两人在一家沿河的饭店坐下，丁杰让郭云点菜，菜单上有状元蹄、白鱼、白虾、银鱼炒蛋、莼菜汤……，状元蹄其实就是红烧蹄髈，“蹄”和“提”是同音，因此在本地有高升中状元的意思，白鱼、白虾、银鱼是太湖三白，在苏州东山、西山一带特别流行，对于江城人来说，不大理会太湖三白一说，白鱼是常吃的，但白虾、银鱼倒是吃的不多，同里这边是为了吸引外地游客，就在菜谱上做了些文章。郭云点了白鱼、河虾、螺蛳三个菜，这是江城人爱吃的，特别是螺丝，价格便宜，味道鲜美。
两个人都是吃螺蛳的高手，不用牙签将螺肉挑出来，只需将螺蛳靠近嘴边，用嘴唇一吸，就出来了。吃东西时两人都很专注，不多说话，一顿猛吃，一直到心满意足才停下来，“咱们都是正宗的吃货啊”丁杰用纸巾擦着嘴。
郭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那种吃东西特别香的人，小姐妹们老是抱怨，一看到我吃就忍不住也吃，长胖了怪我。”
“那以后我带你去吃遍江城的美食，每个饭馆都不放过。”
“我吃胖了可要你负责的。”
“负责，负责！”
吃完饭，又逛了两个地方，明清街和珍珠塔，是随着古镇的开发新造的。明清街在全国大多数的景区都有，卖的东西也差不多，各种古玩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店主们都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木头的、竹的、金属的工艺品被游客一时兴起买回家后估计就会丢在哪个角落吃灰尘，小吃稍有些本地特色，状元蹄摆得到处都是，让人感觉是成批烧制的，摆了不知几天，要吃下去还真要些勇气，糕啊、饼啊还好一些，买回去可以骗骗小孩子。街道出奇的长，开发商为了挣钱，没完没了的造下去，越到外围人就越稀少，店铺顽强的一家接一家的开。
珍珠塔景区是取自于“珍珠塔”故事，落难公子方卿和富家小姐陈翠娥的姻缘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据说发源地就在同里，政府化巨资开发了这一景点，规模还不小，各种古建筑，亭子、雕花楼、假山、荷花池，应有尽有，刚开放不久，好些地方还在整饬，隐隐让人感觉到又一人造景点横空出世的味道。
一天下来两人都累得可以，在回江城的公共汽车上，郭云头枕着丁杰的肩膀睡着了，丁杰低头看到郭云长长的眼睫毛在微微颤动，嘴唇红红的，有想吻上去的冲动，车上人很多，不敢轻举妄动，转头看窗外，云层低低的，像大团大团的棉絮，底下一片片农田掠过，其中很多已变成厂区，这古镇的周围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用不了多少年，就会被为一个巨大工业园包围，田间村落，鸡犬相闻的情景恐将永远消失了。
会计师杂志上登出了报考国际会计师的信息，“creating world class accountant!”丁杰跃跃欲试，这个英国的会计师资格在全球范围内很有影响力，据说香港的几任财政司长都是会员，跨国公司的CFO更是不计其数。一共考16门课，对中国注册会计师有特殊优待，免考10门，意味着只考6门就可以了，太划算了。当然难度也不小，教材全英文的，参加全球统一考试，如果英语不过关根本不可能通过。
丁杰看英文教材没有什么问题，障碍是在英文写作上，国际会计师的考试方法和中国注册会计师完全不同，中国注册会计师考的是大量的判断题、选择题、计算题，以计算为主，而国际会计师每门就考五六个应用题，每道题都需要写大量的文字，表达越详细写的篇幅越大得分就越高，所以全靠笔头功夫。
好在口语没有白学，对写作能力提高很有帮助，讲和写是相通的，不会讲的时候，写英语文章抓耳挠腮也弄不出几句，能讲了之后写也变的容易些了，像开了自来水龙头一样一句句冒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语感。斯博会时不时有写作的公开课教写作技巧，丁杰听了好几次，写的东西让老师看看，一些常犯的错误慢慢纠正过来。
培训班和考点设在上海，丁杰照杂志上的电话打过去，接的是一位女士，语气有些勉强，“我们大部分的学员都是上海这边外企的，英文水平很高，你在内资银行工作，没有语言环境，学起来可能比较吃力，你要充分考虑好再报名哦。”丁杰听了，好胜心被激了起来，回答得干脆：“我决定报名了！”
“这个周六有个国际会计师项目说明会，你来参加吧。”
上海离江城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车程，公共汽车更慢，东停一站西停一站要近两个小时，一般人没什么事是不大愿去的。说起来江城的经济受上海影响很大，本地不少企业的技术、产品来源于这座大城市，小企业请不起高级技术人员，就请上海大厂的工程师利用周末来兼职，有“星期天工程师”一说，各色产品被经济头脑灵活的人引进到江城来生产，又通过上海这个大码头销往全国，一批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就突突冒了出来。江城人对上海情感有些复杂，靠着上海得了不少好处，又感觉上海人太看不起人，动不动就你们乡下人怎样怎样，其实上海人把其他地方的人都当成了乡下人。
国际会计师协会中国代表处设在一家会计学院内，徐家汇中心区域，离万体馆很近，这里道路四通八达，高楼夹杂着老房子，既繁华又嘈杂。
丁杰从长途汽车站出来，打了辆出租到会计学院，校门正对着高架桥，被遮蔽了半边天空，旁边一溜便利店、书店、快餐店，学校进进出出的人倒不少，门口放着好几个指示牌，标着这个培训班，那个辅导班的，看来好多人都在利用周末充电。保安很负责，进一个人就问：“侬来做啥。”
按着指示牌标明的位置，丁杰来到了教学楼的三楼，楼道了贴满了国际会计师的宣传广告，一间大教室的门口摆了一张桌子，两三个工作人员坐着，那是签到处了，旁边还有一张桌子上放着些水果、糕点、水杯。签到后，丁杰进入了大教室，里面已经坐着几十个人，嗡嗡声一片。
一位五十多岁教授模样的人站上讲台，示意大家安静。此人满头灰白的头发，皮肤黑黑的，自称是国际会计师的中国区项目总监，马来西亚的华人，讲话劲头十足：“今天来参加我们国际会计师项目说明会的朋友们都是有勇气的，是将来会计行业的佼佼者，在中国有国际会计资格的人非常少，我们的目标是培养中国未来的有国际视野的会计师…….。”用不大标准的中文说了一通后，又用怪怪的英文说了一遍，每句话最后的英文单词发音都像被吃了一半，收得很快，戛然而止，丁杰几乎听不大懂。
接下来他介绍每年有两次考试，五月份一次，十月份一次，学员根据自己的能力选择报考门数，开始前培训三个月，利用周末时间上课。上课的老师都是大公司的外籍高管，会计行业的资深人员，学员们很多是冲这个来的，不管考不考得出，至少能认识几个会计界的前辈精英。
听完之后，丁杰决定先报考两门，工商管理和财务会计，这两门课的培训时间在同一天，意味着每个星期来上海一天就行了。培训费每门两千，还要书费、考试费，培训费交人民币就可以了，交书费和考试费颇费周折，要用英镑，到中国银行去开了一张英镑的汇票，几十英镑的汇票，柜台后的人一脸嫌弃，开好票交给代表处，由他们邮寄给英国总部。
一个月后收到了课本，外文原版书，又大又厚，翻开来密密麻麻的英文，看来大学里的原版书没白读，现在要派上用场了。苏州的英语培训班已经结束，再继续学下去时间上与国际会计师培训冲突了，丁杰就在江城找了一家，每周上两个晚上的课，师资差一些，外教是印度人，口音不敢恭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白天太阳晒得晃眼，树木青草也带不来一丝凉意，街面上没几个人，都躲在空调间房里不愿出来。到了晚上却是另一番景象，吃饭的、泡咖啡店的、唱卡啦OK的，整个江城都复苏过来，挥发白天保留的能量。
校友老郑，那位经常泡舞厅的股票操盘手，最近收入颇丰，请一班校友吃饭。
有人问：“老郑，今天怎么没带校花老婆来啊！”
“都老太婆了，哪还什么校花不校花的，今天咱们先喝酒，然后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校友们好久不见，除了叙旧外，就是不停的推杯换盏，老郑带来了剑南春，比大家平时喝的泰山要高几个档次，转眼就喝光了两瓶。他们这批人大学毕业后不是进机关，就是进银行，看起来挺顺，其实在单位混个不上不下，一喝酒牢骚满腹。
说起来确实是，江城的老板有几个大学毕业的，都是没学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当个体户，一开始做做小生意，赶上了大好形势，机会多，竞争又不是很激烈，卖什么都挣钱。像老郑的老板一开始是卖布的，后来开了织布厂、服装厂，现在更是了不得，投资高速公路，和北京的大公司合资开汽车制造公司，资产大得令人咂舌。读书有什么用啊。
一个校友调侃老郑：“你跟着大老板，也发了财吧，什么时候带带弟兄们。”
“我只是替人打工的，有时买点股票，挣些小钱。”
“谦虚了吧，股票有消息也不告诉我们。”
“股票风险太大，即使操盘也不一定成功，再说我们这行规矩很严，一走漏风声，就只能出局了。”
老郑口风一向很严，大家都明白，没有怪他的意思。
吃完饭，老郑豪气的手一挥，“去KTV！”一帮人跟着老郑浩浩荡荡的去了一家新开的KTV。
KTV外面被装饰成罗马城堡的样子，两边的拄头上各有一个骑着马，满身铠甲执长矛的武士，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进入铜制的旋转门，两边各站立着一排衣着华丽的美女，齐刷刷的说“欢迎光临!”一个领班模样的走上前，问老郑：“先生预订包厢了吗？”“没有，帮我们安排一个！”“好的，这边请！”领班是一个前凸后翘的女子，拿着对讲机：“安排订房，安排订房”对讲机里叽里呱啦：“999有房”。
穿过铺满大理石的大堂，领班带着一众人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七拐八拐，进入了一个包厢。里面别用洞天，墙壁上是丝绒的软包，一大圈真皮沙发，天花板上的射灯发出幽幽的光，沙发前是两只硕大的玻璃茶几，其底座上也有灯光照明，使整个茶几晶莹剔透。大家坐了下来，正对着一只大电视屏幕，旁边是点歌器。
几个服务员端上水果，热茶，领班殷勤的招呼老郑：“老板要喝什么酒”“来一箱喜力！”又问：“要安排小姐么”“当然！”
老郑今天要一掷千金了，当然花钱也有目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舅舅的小公司最近遇到了税务上的麻烦，校友中有一位是税务局的副科长，他想让校友通融通融，就组了这个局。大家都心照不宣，单独去求某人办事效果不好，同学啊、校友啊一聚，就好办多了，丁杰他们也不介意当陪客，说不定下次也要求人呢。
一队穿着礼服的年轻女子鱼贯入包厢，在沙发前站成一排，燕廋环肥各有千秋，脸上都涂脂抹粉，双峰高耸，胳膊大腿毫不顾忌的露在外面，领头的妈咪说了声：“向先生们问好”“先生晚上好！”美女们齐齐的鞠躬问好，妈咪又对大家说：“老板们请随便挑吧。”
这种场面丁杰见识过好多次了，开发区那班朋友经常要安排客户来KTV，这里是联络感情最好的地方。一般情况下丁杰属于凑数的，敬几杯酒，找机会就溜走了。
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推诿，“你先挑，”“你先挑”，僵持了一会儿，妈咪都看不去了，让小姐们再次鞠躬：“先生晚上好！”老郑一看不行，主持大局，让税务局的校友先点了一个，让后指令每个人都挑了一个。
这些女孩都挺可怜的，长的也不赖，被人像牲口一样挑来挑去，太没自尊了。丁杰随便挑了一个，让她坐在旁边。没被挑到的小姐，在妈咪的带领下，一溜烟走出包厢，又赶往下一过包厢了。
挑完小姐后，气氛就活跃起来了，酒开了，一杯杯倒满，大家开始互相敬酒。
小姐们一扫刚才被挑选的被动，殷勤的为选择他们的男士倒酒，递水果，递毛巾，一下子变得如鱼得水。男士们倒有些矜持，毕竟都是有正规单位的，平时一本正经，在这里也不能失态。
丁杰旁边的小姐是一个四川人，长得很小巧，皮肤白白的，领口开得很低，半个胸都露出来了，看丁杰不主动，就问：“要不要玩甩盅。”“太难了，我玩不了。”丁杰以前玩过，老是输，输了就要喝酒，所以还是不玩的好。
“那我帮你点歌唱好不好”“好吧”
于是就唱了几首歌，反正别人都忙着喝酒，就不紧不慢的唱，KTV么，不唱歌就浪费了。
老郑在忙着正事，一个劲的和税务局校友窃窃私语，酒一杯一杯的敬，丁杰端着酒杯走过去，“老郑啊，喝酒不谈公事”，老郑和丁杰碰了个杯“哪能呢，弟兄们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了，聊聊天。”
似乎觉得目的性太明显了不好，老郑岔开了话题：“丁杰，你在银行混的不错啊，什么时候搞点贷款。”
“我们就一个小办事处，没什么贷款指标的。”
“那没什么意思，在银行工作，能给企业放贷款才活络。”确实，能放贷款的客户经理都是混得风声水起，被企业像财神爷一样供着，今天来的好几位银行工作的校友，手里有贷款权，比丁杰滋润多了。
“你不是考取了注册会计师吗，怎么不去会计事务所干，那可是炙手可热的行业，我有个朋友开事务所的，正招兵买马呢，要不要我帮你介绍。”老郑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会计事务所是个体户，银行总归是国家单位啊。”
“都什么年代了，个体户发财的多了去，你这老观念得改改。”
“我考虑考虑。”丁杰嘴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有了想法，注册会计师资格在银行没什么用，不在升职加薪的考核范围之内，最多就是好听一点。会计事务所的人他也认识几个，钱挣的比银行多多了，而且还受人尊重。
在丁杰心神不定的时候，校友们都喝嗨了，一箱喜力喝完又来了一箱，喝了白酒再喝啤酒那就是漱漱口而已，况且KTV的酒本来就淡，十有八九是假酒，喝起来没个底。小姐们使出浑身解数，劝酒、唱歌，玩甩盅，主动得往男人们身上靠，对她们来说，一方面要对得起等会要拿到的三百块小费，另一方面也像给男士留下深刻印象，发展成为常客。坐在丁杰旁边的小姐看得出没什么戏，就懒得努力了，偶而敬上一杯酒，夜场混久了，有钱没钱，有权没权，各色人等一看便知，对没有潜力的顾客用不着白费力气。
十二点了，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老郑从包中抽出一叠人民币，发牌一样给每位小姐发了三百，DJ、服务生各二百，妈咪这时也出现了，也发了三百，再加上包厢费、酒水，一下子四五千出去了，老郑眼都没眨，一副阔佬的样子。妈咪赶紧发名片巴结：“老板下次再来啊，我一定安排最好的小妹！”
老郑说得做到，几天后就来了电话：“我跟我朋友说过了，他想和你碰个面。”
心里很犹豫，丁杰还是去见了面。
会计事务所座落在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旁，一座两层的砖红色小楼，前面是一个院子，树木郁郁葱葱的，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天成会计师事务所。
丁杰开着摩托车“突、突、突”的进院子，门卫赶紧出来拦住，“找谁！”
“我找张所长”
停好车，登记姓名，丁杰上了二楼，见到了张所长。
张所长是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人，四十来岁，理着个平头，脸四四方方，有不少坑坑洼洼，咋一看像个跑江湖的，没人料到是个注册会计师。
“是小丁啊，请坐请坐”
所长室挺大，一张大办公桌，前面是一圈沙发，墙面上挂着几副字，办公桌后面一整面墙都是书橱，摆满了书籍，办公桌上堆着很多资料，看来这位所长很忙。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郑总跟我说起你，注册会计师五们课程已经全部通过了，不容易啊，在我们江城一年都考取不了一两个，我们所算是市里业务规模最大的，也只有五个注册会计师，其他人怎么考也考不上哩。”
“哪里，哪里，你们才是专业机构，我是业余的。”
张所长介绍起了所里的情况，总共二十多个人，五个注册会计师，业务做得不错，在江城起码三分之一的企业是他们的客户。有个注册会计师已经六十多岁了，是挂靠在事务所的，不在所里工作，现在想停止挂靠，按照法律规定会计师事务所必需有五名注册会计师，低于五人就不能营业，他们现在得再找一个注册会计师加入。
“你要是加入我们所，正好可以填补这个空缺，你现在是非执业会计师，按规定从业一年之后转为执业会计师，我也不会委屈你，到时让你做我们天成所的合伙人，你可以去打听，不仅是江城，就是在苏州，三十岁以下的合伙人也是屈指可数的。”
合伙人，丁杰听了有些心动，“我在银行里只接触金融行业的账，对企业的财务了解得很少，来做审计会不会很难上手啊。”
“你考的几门注册会计师课程，会计、审计、税法基本上函盖了事务所从业所需要的知识，跟其他会计师做几个项目，很快就能适应的。”张总笑了笑，很了解丁杰的心情。
“我们这里底薪三千，做项目有提成，拉来新客户也可以提成，一年收入十万以上是没有问题的。”
丁杰目前的收入就三万多，这在国有单位中已经算高了，像一般的机关工作人员才两万多，十万顶得上行长的年薪了。
“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想好了随时给我答复。”张所长客气的把丁杰送出门。
接下来的几天，丁杰陷入了思想斗争，从小到大一直是规规矩矩按父母的意愿，上大学，上班，突然要辞去公职当个体户，落差有些大，开弓没有回头箭啊。丁杰不是一个习惯变化的人，比如难得出趟远门，，出发前也会忐忑，身理上本能的不舒服，肚子一阵紧一阵，像肠胃不好一样，每次遇到紧张的事情，也是这种反应。
这与母亲的从小过度保护有关，母亲的口头禅是：“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千方百计限制丁杰出门，学校组织的踏清、旅游肯定是不同意的，怕发生意外，最好是丁杰一天到晚都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以至于直到读大学，丁杰才第一次出远门。考注册会计师时，母亲也是不理解，老是说：“太辛苦了，还是不要考了吧。”
和父母商量时，一方面是在说服父母，另一方面丁杰也是在说服自己：“现在下海当个体户的人很多，不少挣了大钱，我去事务所工作，是靠专业挣钱，用不着投资，没有大的风险，银行里工作吧，旱涝保收，但有可能一辈子也就是个小职员了。”
母亲是一脸的愁容：“要是事务所生意不好，会不会失业啊。”“怎么会呢，这是江城最好的事务所了。”
父亲是个老机关人员了，深知在国有单位要出人头地不易，没有反对，“去闯一闯呢也不是坏事，注册会计师事务所是个新行业，我不大了解，你现在老大不小了，自己拿主意吧。”
丁杰又找郭云，她倒是很豁达：“事务所合伙人，听起来很不错呢。”
终于，丁杰下了决定，人生总是要冒点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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