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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老师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3937更新时间 : 2021-06-28 17:27:00
一天,姐姐拿回一本简单装订的书。她翻开封面得意地指着书说,“这是我写的,老师印出来了,看,第一篇就是我的。”

“你写的?”父亲疑惑地用手指点着书问,他似乎还不太相信,姐姐的作品被刻印成书。

“当然了,不是还让你看吗?”姐姐身子靠着写字台,抱着胳膊骄傲地仰着下巴。

父亲手里捧着书,一口气读完姐姐的作文,然后把书放在桌面上,“这字谁刻的?你同学吗?”

“你先说我写的好不好?”姐姐虽然有点失望,却改不了争强好胜的习惯。

父亲笑了,“还忘了表扬你了,写的不错。那刻字的更不简单,字体太漂亮了。”

“我看看。”我一把抢过书,翻了起来。我不懂得什么体,只觉得淡淡的油墨味中,那些清秀的字,就像一些漂亮的女孩,一行行,一排排,翩翩向我走来。

“你看完了吧,你别弄坏了。”姐姐把书抢回去,摊在桌面上小心地摩挲着,“字是语文老师刻的,他说每一个字都是有生命的,我们要善待它们。”

“他真的这么说?”父亲忽然来了兴致,点上了一颗烟,饶有兴趣地向姐姐打听老师的情况。

父亲的诸多爱好中,抽烟和读书是他最爱,所以对读书人也有一种特别的敬仰。中学没有毕业就参军的他,学校成了他一生最留恋的地方,甚至希望有机会能重新回到课堂。

“我老师还会写诗呢?”姐姐眉飞色舞,“在课堂上,还朗诵了他的诗,写的可好哩。”

“嗯……有机会,你领着我去认识一下老师。”父亲吐了一口烟,对姐姐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要去学校重新上学吗?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父亲接完电话,起身抓起军帽,匆匆就出了门。姐姐也拿着她的简装书,躲到卧室里独自欣赏去了。

弟弟,吃完饭就躲到自己屋里,任凭我们热闹也不出来,大概又搞他的创造发明。他总想把火柴枪搞成连发的,像冲锋枪一样,每天都做着他的发明梦。

我想着姐姐刚才骄傲的样子,自己觉得无聊,便穿过走廊进了对面厨房。比起姐姐的书,我更喜欢菜厨抽屉里的那些宝贝。没有新鲜玩意的时候,我便去翻菜厨。

栗子色的菜厨是单位统一做的,菜厨上面两个抽屉,是我们家的百宝箱。干海参、川贝、天麻,母亲喜欢的中药都放在里面。每次我开它时,都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我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本红塑料皮书,坐到灶前的板凳上开始朗读,“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我认为这才是诗。因为,每一次读它,心里都会冒出一股勇气,正义凛然之气。这本《革命烈士诗句摘抄》是我眼下仅有的。自从母亲烧掉了格林生童话集被后,我就只能读它了。

姐姐在走廊里溜达,她看见我看书,也走进厨房问,“嘻嘻,你在念什么?”

“诗,你看。”我把小红本举起来,好让她看清楚封面上的烫金字。

“好,你念吧。”她转身走了。很快,走廊里飘来她的歌声,“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

我心里很不服气,也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唱了起来,“夜半三更吆……盼天明,寒冬腊月吆……盼天明。”

“别唱了,要出人命了。”姐姐捂着耳朵,表情痛苦地出现在我面前,“不会唱就别唱,你这破锣嗓子简直是噪音。”

弟弟也跑出自己的房间,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唱了,太难听了。”

我虽然不服气,但是众怒难犯,也只好停止了唱歌,开始朗诵诗词,“……为狗……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爬出来吧,给尔自己’……”

姐姐放下捂着耳朵的手,笑了起来,“你也别念这些诗了,等我问老师要来他的诗给你读,太美了!”

自从姐姐承诺以后,我等了好久,都没有见到她拿来老师的诗。我只好继续读《革命烈士诗句摘抄》。每天下午,我坐在厨房了,一边烧火,一边读诗。做饭的母亲哭笑不得,直后悔烧了那本格林童话集。

终于,机会来临了。

一天下午,姐姐放学回来后,心事重重地说,“语文老师今天没上课,听说是病了。”

父亲关切地问,“什么病?严重吗?”

我在厨房里,刚好我帮母亲烧完火。当隔着走廊听说诗人生病,便放下手里的小红书,也窜进了屋里,装作去拿东西偷听他们说话。

“好像也不是什么病,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姐姐说完,拎着书包就回到卧室里去了。

吃饭时,父亲忽然宣布,“今天晚上,咱们一起看看你老师。”

“我也去。”我率先响应。

“我也去。”弟弟也嚷着。

父亲看了看我们,用筷子点着弟弟,“要走夜路,你太小了,别让狼把你吃了。”当他看到弟弟失望时,又说,“等你再大一点,跑得快了,就带你去。”

听了父亲的话,弟弟虽然没有反抗,但也是一脸的不高兴,耷拉着脸没有了食欲,开始磨磨唧唧吃饭。

傍晚,我们出了营房门时,暮霭已经升起,值班室的灯已经亮了。哨兵行礼,父亲回礼,我们一行三人,朝着远处的暮霭中走去。我忽然有点担心,回头看着藏在山谷中逐渐模糊的营房,有种渺小的感觉。四面群山的影子越来越暗,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我们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像无数只春蚕在啃噬黑夜,争取光明似的。

转过山脚,天空猛然宽阔,遥远的天空上有了星星,随着我们的脚步移动着,给我带来了无限的遐想,“真有牛郎织女吗?”我疑问着。

“那是童话。”姐姐头转向父亲说,“爸爸,你看看,她看童话都看傻了,幸亏妈把书烧了。”

父亲并没有回答,而是仰望着天空。忽然,一个红色的星星快速移动,遥远的天空传来清晰的乐曲,霎时,东方红的曲子响彻夜空。

“卫星,卫星。”我跳着脚喊着。

“我们的卫星。”姐姐凝望着天空感叹。

“等你们长大了,有本事飞到天上,就能见到牛郎和织女了。”父亲不失时机地引导我们。

“嗯,我长大了做一个飞行员。”我对着深邃的天空,说出藏在心底的愿望。

“你呢?”父亲问。

“我还没有想好。”姐姐回答。

“姐,我给你想好了,去跳舞去吧,你一个同学不是去了前卫文工团吗?我见过她劈叉。你练练肯定比她强。”我使劲地劝着姐姐,因为,我最喜欢看的电影是舞剧《红色娘子军》。

“我想……”姐姐犹豫着。

“说出来,我听听。”父亲也催促着。

忽然,从暗处跳出一个庞然大物,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朝我们扑了过来。姐姐走在边上,她叫了一声,朝父亲身边躲了过来。父亲一把拉过姐姐,和我一同挡在他身后,大声喝道,“什么人?”

“我……倒要……看看,都是哪些妖魔鬼怪。”黑影摇摇晃晃,含混不清地喊着。

“别怕,是个酒鬼。”父亲上前,“还不回家,在这里装神弄鬼干什么?”

“我看看……过路的……都是什么鬼。”那黑影声音小了,庞大的身影也萎缩了下去。

我抚着砰砰跳的胸口,走近一看。原来是那个上坟的酒鬼,晚上喝多了,举着一个箩筐在拿小鬼。我对父亲讲了酒鬼的故事,父亲只是轻轻地“奥”了一声,不再说话,我们加快步子离开。

我们绕过村庄时,引起一阵狗吠。吠声把刚刚欲睡的村庄唤醒了,许多窗口有了亮光,就像天上的星星被大地俘虏了一样,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世界如此之大,不禁让人感叹。

走了很久,终于快到了学校。我们下了公路,半截水泥桥出现在月光中。月亮照在水面上,明晃晃的,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水面。瞬间,我理解了猴子捞月亮的故事,如果我是猴子也一定去捞的。幸好,断桥没有断在水中间,连接断桥的是几块大石头,一直到对岸。我们踩着石头过了河,来到一个黑乎乎的小树林旁。稀疏的星光下,我们看见路边有一个一人高的井台,井台上一个辘辘,在黑暗中散发着青苔的气息。我知道,到了姐姐的学校。

老师住在一间狭小的屋里,一支十多瓦的灯泡悬在屋中间,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抱着孩子,她把我们迎进屋后,就开始叫丈夫,“老翟,有客人来了。”

墙角的灰色帐子里,钻出来一个瘦男人,头上的纱布格外醒目。看到父亲时,他明显有点受宠若惊,伸出右手说,“欢迎,欢迎。”

“听孩子说你病了,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父亲握着老师的手说。

听了父亲的话,老师显的不好意思,手扶了一下额头说,“哪有啥毛病,不小心摔了一下。”说完,眼睛迅速地朝女人瞥了一下。

“倒水,给客人倒水。”老师吩咐着妻子。但是,女人怀里的孩子哇的一下哭了起来。女人哄了半天,孩子还是在哭。没有办法,女人只好躲到帐子里,撩开衣襟给孩子喂奶,屋里充满了婴儿的奶味。房间里放着几个纸箱子,里面盛满了东西,一张桌子,几个木凳,房间显的更狭小了。

父亲并没有和老师聊诗,而是询问了他的身体,和家里的情况。静静地听老师对于人生困顿的感叹和无奈后,小声地安慰着他。

“没有事,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父亲看着老师,真诚地说着。

“唉……”老师长叹了一口气,地下蓬乱的头。

“面包总会有的。”父亲像兄弟一样拍了拍老师的肩,“我很喜欢你写的诗。”

“真的?”老师的惊喜稍纵即逝,他腼腆地说,“胡乱写的,不成样子。”

“呵呵,你胡乱写就写成这样,要是好好写,那还了得?”父亲笑着说。

老师也笑了起来,屋里的尴尬气氛顿时消失了。

很快,我们就告别老师一家。出门时,我看见父亲把什么东西塞到老师手里,“有什么困难,让孩子捎个信。”

老师推让着“这……”

“我们以后是朋友,朋友之间就不分你我。”父亲说。

告别了老师,过了断桥,上了公路,我心情变的很沮丧,疲疲沓沓地走在最后。心中诗人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我一直认为,诗人是激情飞扬放荡不羁的,没有想到诗人竟这样萎靡不振,我不再期望读他的诗。

一路上,父亲和姐姐都沉默不语。大概看到老师家糟糕现状,也让他们心里不舒服。

忽然,我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发现一个黑影跟着我们,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距离。我不敢声张,小声说,“爸爸,后面有狼。”

“别怕,是老师养的狗在送我们呢。”

果然,那只狗一直护送着我们。一直到了营房的大门口,光亮之处后,它才超过我们,在我们身边转了一圈后,摇了摇尾巴走掉了。

“这狗真神了,知道我们到家了。”

值班室的灯亮着,透过玻璃,看见几个军人几乎在争论着什么。父亲立即警惕起来,问哨兵道,“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对面山上有女人的哭声。”

“你听见的?”

“嗯,有好几阵了,隐隐约约的,我报告给了值班室。”

父亲听完哨兵的话,扔下我和姐姐,朝着灯火通明的值班室,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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