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值班室
半夜，我被走廊的门声惊醒，接着听到父亲进来卧室，卧室门被轻轻关上。我翻了一个身，身边传来姐姐均匀的呼吸声。我慢慢坐起身子，从姐姐身上爬过去，光着脚出了卧室。母亲卧室的灯亮着，灯光映在玻璃粉红的钩花上，透出一种精致的温馨。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传来母亲和父亲的对话：
母亲问，“找到了？”
“这么大的山，危险，不好找。”
“累坏了吧，快睡吧。”
“真够累的……”
很快，就传来父亲的鼾声。我悄悄地潜回床上，姐姐依旧沉睡着，一动不动。黑暗中我睁着眼，看着屋里依稀能分辨的家具，想这深山僻壤的地方，是谁在哭呢，难道真的有鬼吗？想到这身上立即起了鸡皮，听着父亲的鼾声更大了，像雷一样从走廊里滚过来，家具在黑暗中膨胀变形，狰狞着相互挤压。我把被子蒙在头上，迷迷糊糊就进了梦乡。
第二天放学，我回来后没有回家，径直朝值班室跑去。值班室门多了一个排椅，上面坐满了正在抽烟的人，大家正热闹地说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山谷中热闹起来。解放牌汽车一辆接一辆来，司机都是陌生人。汽车停在值班室门前的空地上，满车的货物被帆布罩的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是什么。那些穿着劳动布衣服的司机们，停好车后跳下驾驶室，笑嘻嘻地走进值班室。他们在值班室内办完交接手续后，在旁边军人服务社买一包烟，然后就坐在值班室的排椅上，开始海阔天空的神聊。值班室外也有两个长排椅，一边坐着外来的司机，一边坐着营房里的战士。
战士不抽烟，他们从办完手续的人手里接过钥匙，帅气地跳上驾驶室，然后卷着尘土开走了。
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看着汽车一辆一辆的开进，一辆辆的开出，就像是看到一片收获的向日葵，心里骄傲极了，因为父亲和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那个伟大目标赫然写在路边的围墙上，“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大约嫌屋里憋屈，一个老司机搬出椅子靠在墙根下，吞云吐雾地看着对面的岗哨。我看着他有点沧桑的面容，觉得他应该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就大着胆子上前询问起来，“叔叔，您开车走夜路吗？”
“走，经常走夜路。”司机用泛黄的手指夹着烟，奇怪地盯着我，“小姑娘，你想知道什么？”
“你遇到过鬼吗？”话一出口后，我感觉自己的脸都红了，似乎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但是，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
“哈哈，鬼，我没有见过，狼到是见过几次，我还压死过一只呢。”他抽了一口烟，扭过脸朝坐在排椅上的人喊，“嗨！你们，你们谁见过鬼？”
哈哈哈，坐在排椅上的发出一阵笑声，打家都像是看一个稀奇的物种，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
有个年轻司机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说，“我见过女鬼，披头散发可吓人呢。”他伸出两手装着张牙舞爪的样子，下了台阶朝我走来，他身后的笑声更响亮了。
我想逃走，却又想知道答案，便仰着头定定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当他走到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忽然收了脚步，不好意思搓着手说，“嘿嘿，你问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他回头朝身后的人喊道，“我们都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是……”
“你见过鬼是什么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谁也不想服输。
这时，一阵风旋风刮过，一些细碎的槐树叶，打着旋朝哨兵身边旋去。年轻司机仿佛看到了救兵，他指着树叶说，“你看看，那些树叶是被风吹的，而不是让鬼吹的。”，
这时，有个高个子红脸膛的司机开了口，“你别听他们瞎呛呛，世界上有没有鬼谁也不知道。可是，我亲身经历了一件事，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的。”说道这里他环视了大家一眼，“我不是散布流毒，我小时候亲眼见过鬼。”
“什么事？”
“快说呀！”
“别卖关子了。”
在周围的人催促着下，他咽了一口吐沫，仿佛下决心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这时，大家安静下来，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其实这件事已经很多年了，是我七八岁时候发生的。一天下午，就是傍黑天的时候，我去大队里帮着我爹喂牛，因为和我爹一起喂牛的老汉死了。牛在院子里，我抱了一些嫩草要去给它吃。就看见过去和我爹一起喂牛的老汉，他站在牛身边，正用摩挲着牛的脊梁。我刚想叫他，忽然想起来他已经死了。等想起来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他一下就没有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
“说不定真有鬼……”有人说。
但是，大部分都选择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女人跑出营房门，朝着大桥的方向跑去。后面有人喊，“截住她，截住她。”
哨兵离开哨位，用手拽了一下那个女人，却被她狠狠地甩掉，她很快跳下路基，穿过一片棉花地，朝大桥的方向跑去。
紧跟其后的是鲁平的母亲，瘦高的她似乎弱不禁风，跑几步卡着腰停一停，然后继续往前踉跄地追去。
老司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远处看了一眼后，着急地朝屋里喊，“什么情况？还不赶紧去人追，别出什么事。”
年轻司机也回头，朝屋里看着，希望有人出面追过去。毕竟，他们是外单位的，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不敢造次。
“没有事，是孙排长又喝醉了。”值班室里有人说。
“是啊！喝多了就打老婆，老毛病了。”有人附和着说。
“这么混，你们单位领导也不管吗？”老司机问。
年轻司机有点愤愤不平，“这什么年代了，男人还打老婆，真够丢人的。”
我想着那个又高又长的桥，心里有点担心，也跟了过去。我下了路基，站在棉花地里，却不知道怎么穿过去。最后一茬棉花已经摘完了，只剩下棉花棵子还在地里，枝枝丫丫的一片。我正犹豫着，一辆独轮木车慢悠悠过来，朝着西边走去。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心安理得地回到值班室前。
老司机看见我，老远的就问，“小姑娘，没有事吧？”
“我没有看见人，就回来了。”我懒懒地回答。
“你放心吧，没有事，那两口子经常这样。”值班室里有人说。
这时，通往山里的路上尘土飞扬，一辆解放开了出来，停在值班室门前。一名年轻军人从驾驶室跳下来，朝着值班室走去。老司机忙掐灭了烟迎上去，接过军人手里的钥匙，什么话也没有说，跳上车缓缓开走了。
年轻司机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然后回到值班室去了。这时，从外面又开来一辆解放，司机跳下车来，“嗬！都还在这里，刚遇到杨师傅回去。”那个值班室又重新热闹起来。
我离开值班室，顺着沙土路往北走，希望能有所发现。右边是连绵不断的石墙，石墙是鲁平哥哥受伤后垒的，垒起石墙后没有人再受伤。左边是高高的山脉，一直通往大山的最深处，山上野花凋零草木枯黄，巨石裸露，似乎隐藏了无数的阴谋。一个人走在幽静的路上，风吹草动，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路过一段石阶小路，直通到半山坡上，我拾阶而上。山坡上废弃的总机房门窗紧闭，门前光秃秃的柿子树，遒劲的树干散发着陈年旧味。角落被风归拢的枯叶，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就像是心弦被忽然拨动，震荡出往事的涟漪。我安静地看着，哗啦一声响，一块碎石往山下滚去。我心里一惊，摸了一根树枝就朝来时的路走去。山坡上，一只兔子在草丛跳跃着，斜着朝山上跑去，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下了山，我继续往北走，走到一处山洞时，停住了脚。那个浅浅的洞穴，让我想起了那只红葫芦，和那双灵巧的手，耳边，又响起那欢快的口琴声。我走进洞里，抚摸着潮湿的洞壁，石缝里三叶草依旧嫩绿，时空如停留在两年前。我找寻着那个影子留下的痕迹，然而凸起的石壁上什么也没有。滴滴，汽车喇叭声把我拉回现实。一辆大解放从我身边飞驰而去，车尾卷起一阵尘土，我赶紧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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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问，“找到了？”
“这么大的山，危险，不好找。”
“累坏了吧，快睡吧。”
“真够累的……”
很快，就传来父亲的鼾声。我悄悄地潜回床上，姐姐依旧沉睡着，一动不动。黑暗中我睁着眼，看着屋里依稀能分辨的家具，想这深山僻壤的地方，是谁在哭呢，难道真的有鬼吗？想到这身上立即起了鸡皮，听着父亲的鼾声更大了，像雷一样从走廊里滚过来，家具在黑暗中膨胀变形，狰狞着相互挤压。我把被子蒙在头上，迷迷糊糊就进了梦乡。
第二天放学，我回来后没有回家，径直朝值班室跑去。值班室门多了一个排椅，上面坐满了正在抽烟的人，大家正热闹地说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山谷中热闹起来。解放牌汽车一辆接一辆来，司机都是陌生人。汽车停在值班室门前的空地上，满车的货物被帆布罩的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是什么。那些穿着劳动布衣服的司机们，停好车后跳下驾驶室，笑嘻嘻地走进值班室。他们在值班室内办完交接手续后，在旁边军人服务社买一包烟，然后就坐在值班室的排椅上，开始海阔天空的神聊。值班室外也有两个长排椅，一边坐着外来的司机，一边坐着营房里的战士。
战士不抽烟，他们从办完手续的人手里接过钥匙，帅气地跳上驾驶室，然后卷着尘土开走了。
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看着汽车一辆一辆的开进，一辆辆的开出，就像是看到一片收获的向日葵，心里骄傲极了，因为父亲和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那个伟大目标赫然写在路边的围墙上，“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大约嫌屋里憋屈，一个老司机搬出椅子靠在墙根下，吞云吐雾地看着对面的岗哨。我看着他有点沧桑的面容，觉得他应该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就大着胆子上前询问起来，“叔叔，您开车走夜路吗？”
“走，经常走夜路。”司机用泛黄的手指夹着烟，奇怪地盯着我，“小姑娘，你想知道什么？”
“你遇到过鬼吗？”话一出口后，我感觉自己的脸都红了，似乎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但是，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
“哈哈，鬼，我没有见过，狼到是见过几次，我还压死过一只呢。”他抽了一口烟，扭过脸朝坐在排椅上的人喊，“嗨！你们，你们谁见过鬼？”
哈哈哈，坐在排椅上的发出一阵笑声，打家都像是看一个稀奇的物种，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
有个年轻司机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说，“我见过女鬼，披头散发可吓人呢。”他伸出两手装着张牙舞爪的样子，下了台阶朝我走来，他身后的笑声更响亮了。
我想逃走，却又想知道答案，便仰着头定定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当他走到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忽然收了脚步，不好意思搓着手说，“嘿嘿，你问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他回头朝身后的人喊道，“我们都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是……”
“你见过鬼是什么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谁也不想服输。
这时，一阵风旋风刮过，一些细碎的槐树叶，打着旋朝哨兵身边旋去。年轻司机仿佛看到了救兵，他指着树叶说，“你看看，那些树叶是被风吹的，而不是让鬼吹的。”，
这时，有个高个子红脸膛的司机开了口，“你别听他们瞎呛呛，世界上有没有鬼谁也不知道。可是，我亲身经历了一件事，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的。”说道这里他环视了大家一眼，“我不是散布流毒，我小时候亲眼见过鬼。”
“什么事？”
“快说呀！”
“别卖关子了。”
在周围的人催促着下，他咽了一口吐沫，仿佛下决心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这时，大家安静下来，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其实这件事已经很多年了，是我七八岁时候发生的。一天下午，就是傍黑天的时候，我去大队里帮着我爹喂牛，因为和我爹一起喂牛的老汉死了。牛在院子里，我抱了一些嫩草要去给它吃。就看见过去和我爹一起喂牛的老汉，他站在牛身边，正用摩挲着牛的脊梁。我刚想叫他，忽然想起来他已经死了。等想起来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他一下就没有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
“说不定真有鬼……”有人说。
但是，大部分都选择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女人跑出营房门，朝着大桥的方向跑去。后面有人喊，“截住她，截住她。”
哨兵离开哨位，用手拽了一下那个女人，却被她狠狠地甩掉，她很快跳下路基，穿过一片棉花地，朝大桥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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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司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远处看了一眼后，着急地朝屋里喊，“什么情况？还不赶紧去人追，别出什么事。”
年轻司机也回头，朝屋里看着，希望有人出面追过去。毕竟，他们是外单位的，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不敢造次。
“没有事，是孙排长又喝醉了。”值班室里有人说。
“是啊！喝多了就打老婆，老毛病了。”有人附和着说。
“这么混，你们单位领导也不管吗？”老司机问。
年轻司机有点愤愤不平，“这什么年代了，男人还打老婆，真够丢人的。”
我想着那个又高又长的桥，心里有点担心，也跟了过去。我下了路基，站在棉花地里，却不知道怎么穿过去。最后一茬棉花已经摘完了，只剩下棉花棵子还在地里，枝枝丫丫的一片。我正犹豫着，一辆独轮木车慢悠悠过来，朝着西边走去。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心安理得地回到值班室前。
老司机看见我，老远的就问，“小姑娘，没有事吧？”
“我没有看见人，就回来了。”我懒懒地回答。
“你放心吧，没有事，那两口子经常这样。”值班室里有人说。
这时，通往山里的路上尘土飞扬，一辆解放开了出来，停在值班室门前。一名年轻军人从驾驶室跳下来，朝着值班室走去。老司机忙掐灭了烟迎上去，接过军人手里的钥匙，什么话也没有说，跳上车缓缓开走了。
年轻司机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然后回到值班室去了。这时，从外面又开来一辆解放，司机跳下车来，“嗬！都还在这里，刚遇到杨师傅回去。”那个值班室又重新热闹起来。
我离开值班室，顺着沙土路往北走，希望能有所发现。右边是连绵不断的石墙，石墙是鲁平哥哥受伤后垒的，垒起石墙后没有人再受伤。左边是高高的山脉，一直通往大山的最深处，山上野花凋零草木枯黄，巨石裸露，似乎隐藏了无数的阴谋。一个人走在幽静的路上，风吹草动，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路过一段石阶小路，直通到半山坡上，我拾阶而上。山坡上废弃的总机房门窗紧闭，门前光秃秃的柿子树，遒劲的树干散发着陈年旧味。角落被风归拢的枯叶，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就像是心弦被忽然拨动，震荡出往事的涟漪。我安静地看着，哗啦一声响，一块碎石往山下滚去。我心里一惊，摸了一根树枝就朝来时的路走去。山坡上，一只兔子在草丛跳跃着，斜着朝山上跑去，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下了山，我继续往北走，走到一处山洞时，停住了脚。那个浅浅的洞穴，让我想起了那只红葫芦，和那双灵巧的手，耳边，又响起那欢快的口琴声。我走进洞里，抚摸着潮湿的洞壁，石缝里三叶草依旧嫩绿，时空如停留在两年前。我找寻着那个影子留下的痕迹，然而凸起的石壁上什么也没有。滴滴，汽车喇叭声把我拉回现实。一辆大解放从我身边飞驰而去，车尾卷起一阵尘土，我赶紧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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