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场院
早上，蜿蜒的公路上，只有我和鲁平两个人匆忙赶路。太阳从东边山峰露出脸，照亮里山里的沟沟坎坎，河水，鹅卵石，黑羊群，放羊人的脸膛，让一切都充满了新鲜和生机。
转过山脚，那一段上坡路时，我抬头望着黑黢黢的崖壁，想起昨天险些掉下崖的险境，心里不由得后怕，不由自主地感叹说：
“昨天还没有觉得，现在越看越高了，要真的掉下来，肯定能摔死。”
“你昨天吓死我了。”鲁平夸张地咂着嘴。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掉下去。”我不以为然地说。
“你说怕什么？你要成了狼牙山五壮士，你爸还不扒了我的皮。”鲁平心有余悸地挠着后脑勺，帽檐都被他蹭歪了。
“狼牙山五壮士真勇敢，让我还真不敢跳。”想起自己昨天的表现，我真有点心虚，原来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咱们没有生在那个年代，真在那个时候，说不定就敢了。”鲁平拍着胸脯真诚地说，“听我爸爸说，打仗的时候都红了眼，根本就忘了害怕，就知道拼命。”
“你爸打过仗？”
“当然，一直打到朝鲜三八线。”鲁平自豪地唱起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敢跳崖。”我仰望着耸立在路边的山崖，心有余悸地说。
“那么说，你是胆小鬼了，呵呵。”鲁平话锋一转，注视着我忽然坏坏地笑起来。
“你才是胆小鬼呢。”我扑过去用脚去踢他的屁股。空荡荡的公路上，只有我们两个半大孩子，在跑着笑着，似乎忘来我们要去做什么。
忽然，空旷的山谷中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公路上前后没有人，是什么响呢？我和鲁平身体前倾，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爬上了高坡。蓦然，一个人跳着担子的人出现了，他颤颤悠悠地朝我们走来。
本地山民，虽然喜欢挑担，但是他们赶远路时，更愿意选择推独轮车。所以，路上很少出现挑担子的人。即使有，也是在春天，卖小鸡的外乡人，挑着两个大圆筐，小鸡叽叽的叫声响一路。
当我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时，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是那个经常走街串巷的中年货郎。我用一箱子高射机枪蛋壳，换了一小盒红红绿绿的毛线，仍藏在我们家橱子的角落里，一点派不上用场。
我上前打招呼，“你怎么走啊？”
货郎一愣，满上堆满笑容地对我点着头，“过几天再来，过几天再来。”说完脚步没有停留，与我擦肩而去。
鲁平停住脚步，目视着货郎的背影远去，摸着脖子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那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呀？”我不解的问。
“你没有觉得他有点慌？”
“我没有觉得，就是有点奇怪，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进村。”
“也许他就住在这个村？”鲁平眼睛盯着我，希望我能给他答复。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是这村的人，我买了他很多东西了，我知道。”
“那就更奇怪了。”
“别看了，快点走吧。”我拉了拉鲁平的衣袖，“还是先把那个醉汉调查清楚再说吧！”
山脚下的村庄，此时晨炊烟未散，鸡犬声相闻，真是个好地方。小河在村边变阔，河水也平缓了下来，几只白鹅游在水面，身后的波纹在渐渐扩展，阳光在水面上跳跃，一个村庄活跃了起来。
我们来到村头，看见了那个空旷的场院，以及那个孤单单的土坯屋。周围很静，似乎与这个热闹的世界不协调，它如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正在游离于这个世界的边缘，并且渐行渐远。
我们靠近场院，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门却是开着的。我和鲁平都很高兴，没有想到，样轻而易举就能接近土坯屋。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从边上绕过去。
啪，鲁平又踩在树枝上。他后退一步，身体靠在墙上，朝我摆了摆手。我也贴在墙上，耳朵支棱起来，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没有一点动静。我心中窃喜，大概屋里的人还没有起床。就推了鲁平一把，两个人轻手轻脚往前走。
房子有个不大的木窗，玻璃已经破损，里面用看不清颜色的布挡着。窗台上晾着一双破旧的布鞋，鞋底沾满了泥土。我嫌弃地捂住鼻子，跟在鲁平后面，继续靠近那扇木门。
到了门口，鲁平站在门外，伸长了脖子朝屋里瞅着。忽然，他像是中了魔法一样，不吭一声，径直走到屋门口，对着屋里一脸惊讶。
“怎么了？”我小声问。
他愣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睁的大大的，神情呆滞，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我心中疑惑，也蹭到门框边，伸头伸脑往里面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鞋。崭新的毛边布鞋，被套在一双大脚上，鞋底正对着门口，鞋底上的粗针大线清清楚楚。屋里光线昏暗，一个人躺在门板上，四周静的出奇。
我虽然害怕，心里还是很好奇，鼓足了勇气往前靠了靠。屋里黑漆漆的，门外照进去的光亮仅限于门口，那个不大的地方。然而，在这个不大的地方正躺着一个死人。死人穿着一新，身材比平常人要高大许多。这时，我猛的想起那个刨土的老人。我转过头，向土崖看去。崖下，一堆新鲜的黄土，旁边扔着一只镐。
“死了？”鲁平站门外，他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看样是死了。”我觉得一股阴气袭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鲁平朝屋里瞅了瞅后，又原地转了一个圈，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咦，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
“可能回家吃饭去了吧。”我也朝四周巡视了一遍，的确，除了土崖上起起落落的麻雀，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站在那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快跑。”鲁平忽然拉起我的手，朝场院边的小路跑去。进了村庄，他才放开我的手，在一垛麦秸旁停住了。
我气喘吁吁地埋怨他，“跑什么跑？还没有看清楚就跑。”
“你真笨。”鲁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看样是刚死了的。”
“刚死了才要好好看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也压低嗓音。
“让人看见咱俩个在那里，会引起麻烦的。”
“能引起什么麻烦，反正人也不是咱两个杀的。”说到这里，我脑子豁然一亮，一个可怕的念头蹦了出来，“真是让人杀的？”
“嘘，小声点。”鲁平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别胡说，长点脑子吧！”话音未落，麦秸垛后面，噌，窜出一条狗来，朝着远处跑出。
我跳到一边，吓出了一身冷汗，摸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吓死我了。”
“一条狗就把你吓成这样？胆子也不大呀！”
“你不害怕?”
“不害怕。”
“那你怎么拉着我跑？”
“我是不想让人看见。”
“我知道谁杀的了。”我忽然停住脚步，认真地对着鲁平说，“肯定昨天那个醉汉杀的。”
鲁平仰着头，思索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肯定他先下手为强了。”
我忽然升起一种紧迫感，“怎么办？咱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吧？”
“别，先别说。”
我们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起朝学校走去。
秘密像一颗种子，一旦落在心里就会生根发芽。看着教室门口正在嬉闹的同学，我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秘密告诉人的冲动。我甚至觉得，那颗秘密的种子在我心里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一张嘴树叶就能探出来。
上课铃响了，女老师夹着书本进教室。我们在班长的号令下，全体起立。我仔细看着老师的表情，笑吟吟的，和往常一样。我心里有点泄气，难道一个人的死竟这么无声无息。课堂上，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呀呀响着，我眼前晃动的却是那双大脚，那个躺在木板上的躯体，和那个昏暗的小屋。
下课了，我倚在墙上，无精打采地看着院子里的热闹。男同学单腿跳着，在一对一撞拐，女同学甩开了大绳，嘻嘻哈哈地跳绳。
翠花凑过来，她边衲着鞋垫边问，“你怎么不去跳绳？”
“我不爱跳绳。”我懒洋洋的回答。
她头也不抬，滋啦一下，把线拉的老长，然后撇着嘴说。“我也不爱跳绳，出一身的汗。”
其实我知道，她是因为身上长牛皮癣不能出汗。看着她飞针走线，我心里的秘密猛个丁地蹦出来。
“你们村是不是今天死了一个人？”
“是啊！”她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瞅了瞅四周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我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
“死了好，死了不用受罪了。”她神色黯然长叹了一声，又低头衲手里的鞋垫。
“受什么罪？”我紧追不舍，像找出真相。
她抬起头瞥了我一眼，“你真是机关孩子。”说完，她把往鞋垫上一扎，一转身凑到人群里去了，笑逐颜开地看着大家跳绳。
这时，上课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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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山脚，那一段上坡路时，我抬头望着黑黢黢的崖壁，想起昨天险些掉下崖的险境，心里不由得后怕，不由自主地感叹说：
“昨天还没有觉得，现在越看越高了，要真的掉下来，肯定能摔死。”
“你昨天吓死我了。”鲁平夸张地咂着嘴。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掉下去。”我不以为然地说。
“你说怕什么？你要成了狼牙山五壮士，你爸还不扒了我的皮。”鲁平心有余悸地挠着后脑勺，帽檐都被他蹭歪了。
“狼牙山五壮士真勇敢，让我还真不敢跳。”想起自己昨天的表现，我真有点心虚，原来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咱们没有生在那个年代，真在那个时候，说不定就敢了。”鲁平拍着胸脯真诚地说，“听我爸爸说，打仗的时候都红了眼，根本就忘了害怕，就知道拼命。”
“你爸打过仗？”
“当然，一直打到朝鲜三八线。”鲁平自豪地唱起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敢跳崖。”我仰望着耸立在路边的山崖，心有余悸地说。
“那么说，你是胆小鬼了，呵呵。”鲁平话锋一转，注视着我忽然坏坏地笑起来。
“你才是胆小鬼呢。”我扑过去用脚去踢他的屁股。空荡荡的公路上，只有我们两个半大孩子，在跑着笑着，似乎忘来我们要去做什么。
忽然，空旷的山谷中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公路上前后没有人，是什么响呢？我和鲁平身体前倾，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爬上了高坡。蓦然，一个人跳着担子的人出现了，他颤颤悠悠地朝我们走来。
本地山民，虽然喜欢挑担，但是他们赶远路时，更愿意选择推独轮车。所以，路上很少出现挑担子的人。即使有，也是在春天，卖小鸡的外乡人，挑着两个大圆筐，小鸡叽叽的叫声响一路。
当我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时，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是那个经常走街串巷的中年货郎。我用一箱子高射机枪蛋壳，换了一小盒红红绿绿的毛线，仍藏在我们家橱子的角落里，一点派不上用场。
我上前打招呼，“你怎么走啊？”
货郎一愣，满上堆满笑容地对我点着头，“过几天再来，过几天再来。”说完脚步没有停留，与我擦肩而去。
鲁平停住脚步，目视着货郎的背影远去，摸着脖子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那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呀？”我不解的问。
“你没有觉得他有点慌？”
“我没有觉得，就是有点奇怪，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进村。”
“也许他就住在这个村？”鲁平眼睛盯着我，希望我能给他答复。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是这村的人，我买了他很多东西了，我知道。”
“那就更奇怪了。”
“别看了，快点走吧。”我拉了拉鲁平的衣袖，“还是先把那个醉汉调查清楚再说吧！”
山脚下的村庄，此时晨炊烟未散，鸡犬声相闻，真是个好地方。小河在村边变阔，河水也平缓了下来，几只白鹅游在水面，身后的波纹在渐渐扩展，阳光在水面上跳跃，一个村庄活跃了起来。
我们来到村头，看见了那个空旷的场院，以及那个孤单单的土坯屋。周围很静，似乎与这个热闹的世界不协调，它如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正在游离于这个世界的边缘，并且渐行渐远。
我们靠近场院，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门却是开着的。我和鲁平都很高兴，没有想到，样轻而易举就能接近土坯屋。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从边上绕过去。
啪，鲁平又踩在树枝上。他后退一步，身体靠在墙上，朝我摆了摆手。我也贴在墙上，耳朵支棱起来，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没有一点动静。我心中窃喜，大概屋里的人还没有起床。就推了鲁平一把，两个人轻手轻脚往前走。
房子有个不大的木窗，玻璃已经破损，里面用看不清颜色的布挡着。窗台上晾着一双破旧的布鞋，鞋底沾满了泥土。我嫌弃地捂住鼻子，跟在鲁平后面，继续靠近那扇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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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睁的大大的，神情呆滞，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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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鲁平站门外，他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看样是死了。”我觉得一股阴气袭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鲁平朝屋里瞅了瞅后，又原地转了一个圈，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咦，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
“可能回家吃饭去了吧。”我也朝四周巡视了一遍，的确，除了土崖上起起落落的麻雀，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站在那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快跑。”鲁平忽然拉起我的手，朝场院边的小路跑去。进了村庄，他才放开我的手，在一垛麦秸旁停住了。
我气喘吁吁地埋怨他，“跑什么跑？还没有看清楚就跑。”
“你真笨。”鲁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看样是刚死了的。”
“刚死了才要好好看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也压低嗓音。
“让人看见咱俩个在那里，会引起麻烦的。”
“能引起什么麻烦，反正人也不是咱两个杀的。”说到这里，我脑子豁然一亮，一个可怕的念头蹦了出来，“真是让人杀的？”
“嘘，小声点。”鲁平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别胡说，长点脑子吧！”话音未落，麦秸垛后面，噌，窜出一条狗来，朝着远处跑出。
我跳到一边，吓出了一身冷汗，摸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吓死我了。”
“一条狗就把你吓成这样？胆子也不大呀！”
“你不害怕?”
“不害怕。”
“那你怎么拉着我跑？”
“我是不想让人看见。”
“我知道谁杀的了。”我忽然停住脚步，认真地对着鲁平说，“肯定昨天那个醉汉杀的。”
鲁平仰着头，思索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肯定他先下手为强了。”
我忽然升起一种紧迫感，“怎么办？咱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吧？”
“别，先别说。”
我们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起朝学校走去。
秘密像一颗种子，一旦落在心里就会生根发芽。看着教室门口正在嬉闹的同学，我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秘密告诉人的冲动。我甚至觉得，那颗秘密的种子在我心里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一张嘴树叶就能探出来。
上课铃响了，女老师夹着书本进教室。我们在班长的号令下，全体起立。我仔细看着老师的表情，笑吟吟的，和往常一样。我心里有点泄气，难道一个人的死竟这么无声无息。课堂上，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呀呀响着，我眼前晃动的却是那双大脚，那个躺在木板上的躯体，和那个昏暗的小屋。
下课了，我倚在墙上，无精打采地看着院子里的热闹。男同学单腿跳着，在一对一撞拐，女同学甩开了大绳，嘻嘻哈哈地跳绳。
翠花凑过来，她边衲着鞋垫边问，“你怎么不去跳绳？”
“我不爱跳绳。”我懒洋洋的回答。
她头也不抬，滋啦一下，把线拉的老长，然后撇着嘴说。“我也不爱跳绳，出一身的汗。”
其实我知道，她是因为身上长牛皮癣不能出汗。看着她飞针走线，我心里的秘密猛个丁地蹦出来。
“你们村是不是今天死了一个人？”
“是啊！”她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瞅了瞅四周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我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
“死了好，死了不用受罪了。”她神色黯然长叹了一声，又低头衲手里的鞋垫。
“受什么罪？”我紧追不舍，像找出真相。
她抬起头瞥了我一眼，“你真是机关孩子。”说完，她把往鞋垫上一扎，一转身凑到人群里去了，笑逐颜开地看着大家跳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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