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我不是鱼 > 第五十三章 坟墓

第五十三章 坟墓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4434更新时间 : 2021-06-18 13:45:00
一天我去打水时,在路上遇到鲁平。他提着两个花皮暖壶,刚打了开水回来。他看见我,老远的就笑。

看见他莫名其妙的笑,我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开始怼他,“吃了欢喜药了?见谁都笑。”

“你不看书了吧?”他故意问我。

“我看不看书,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故意不接他的茬,脚步不停留地朝前走,尽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那天,你就不应该看小地主的书,听说把馒头都蒸糊了。”他幸灾乐祸地说,“以后别和那个小地主玩。”

“你怎么知道我蒸糊了馒头?”我问。

“你弟弟去食堂打馒头,谁不知道啊!”鲁平更得意了。

“谁是小地主?”我好奇地问。

“那个和我重名的家伙呀!”他走近我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吗?他姥姥是地主婆子。”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给那小子起了一个外号,天知道万能人小地主。”说完哈哈大笑着与我擦身而过。

“天知道万能人小地主,有意思。”我哑然失笑,这个鲁平还真能琢磨,他又怎么知道那个老太太是地主婆呢,以后要好好问问他。怪不得那个老太太毛病这么多,原来是个地主婆。听说地主吃人肉喝人血,以后我得离她远一点。

我还没有走几步,鲁平又从后面叫住了我,“哎!你想吃大枣吗?”

“想吃,想吃。”我惊喜的点着头。那些晒在席子上的大枣,早就让我垂涎三尺。我仿佛又闻到大枣的香甜。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大枣,我领你去。”说完他大步朝家里走去。

我急急忙忙吃完饭,出门去找鲁平。刚出院门,就听见鲁平喊我,原来他和几个小伙伴早就等在路边,他们都是去摘大枣的。

路上我故意落在后面,和鲁平走在一起,“你怎么知道他们家是地主?”

“听说的。”他故意不看我,以显出自己高深莫测的样子。

“听谁说的?”我跟在后面问。

“我不告诉你。”鲁平眨着黑眼睛调皮地笑着。

“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听你爸爸说的,对不对?”我笃定地看着他。

听了我的话,他有些着急,“不是,不是,我是听效忠说的。”

“他怎么知道?”我有点好奇,一个毛孩子怎么掺和大人的事。

“你忘了?他爸爸是组织干事呀!”鲁平大声说。

“他出来乱说,又该挨揍了。”我忽然担心起效忠来。

“咱们都不说,他爸爸上哪里知道去?”鲁平胸有成竹地说。

“也是。”我放宽了心。

一伙人一路说笑,穿过树荫遮盖的沙石路,上了一个高坡后,到了一座大桥前。看着凌驾于两座山之间的大桥,和桥下白花花的石头,我心里开始嘀咕。我不怕爬山上树,不怕下河蹚水,就是怕桥。每次走到桥上都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可是,又不能让鲁平知道我的恐桥症,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尽量目视前方,眼睛盯着桥头的大树,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身后男孩子们的声音变的遥远,两山之间的桥上,只剩下我自己。奇怪我的腿不软了,没有了下沉的感觉,更没有想呕吐的感觉。风从山谷里吹过,额头上的汗消失了,忽然一阵轻松。我战胜了恐高,战胜了自己,我的胜利没有知道,就像我的胆怯没有知道一样。        

  我骄傲地站在桥中间,双手围在嘴边用力喊着,“哎……哎……”

一群鸟儿越过头顶,啾啾的鸟声像遗落的嘲笑,一声声落下来,落在水泥的栏杆上。它们是嘲笑人类的,广阔的天空不需要彩虹,它们就能任意飞翔。

“哎……哎……”我趴着栏杆上朝桥下喊着,声音便有了轰鸣,惹的桥基上壁虎慌慌张张逃走。

桥头,燕子树浓荫下,哨兵走出岗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就像是对着沉静的大山一样。

小伙伴们奇怪地看着我,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的狂飙。鲁小平眨着眼睛,他以为我是一个疯癫的丫头,被这里的美景所激动,眼神里有点鄙视。他准备带着我和几个男孩,一起去更有趣的地方。

过了桥,拐过山脚,我看到另一番景致。路边石壁的绿色厚了起来,密实的藤叶有的已经成了红色,那些盘根错节的藤挂满了山壁,让空气凉爽了许多。那些诡异叶子如无数只眼睛,一阵风过后眼波流转,似乎在递着某种消息。山脚处传来军犬的吠声,让人心里一阵发紧,怕冷不丁窜出来。大家便朝斑斓的树林中望去,远处,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树还是树。

如果,没有鲁平的指点,我怎么也想不到有条隐秘的路。从外表上看路越过了山坡,一直通往了远处,山民推着木车吱吱呀呀翻山而去,山坡上留下剪纸一样的背影,和野菊花浓烈的香。其实,踏着碎石铺成的大路上坡,走到被石墙高砌的山脚下,那些松树遮盖的后面还有一条路,是个弧形的半圆,后面隐藏了一个山洞。

鲁平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大家不要出声,大家半蹲在排水沟里,朝洞口窥视着。两扇庞大的水泥大门敞开着,一个穿棉衣的军人站在洞口,他正在解着腰间的绳子。他很快脱掉棉衣,后走进右面的树林里,如一条虫子落到树叶里悄无声息。洞口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趁机闪进洞里,开始了我们的探险。

洞里亮着灯,四周是水泥墙,地上又两条很窄的铁轨,一直通往洞的深处。

我站在洞口犹豫着,生怕那厚厚的水泥大门被关了,把我们一群人闷死在洞里。几个人上前推了推水泥门,见那门纹丝不动才放了心,便大胆往洞里走去。离洞口不远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搁着一件军用棉衣,和一个硬皮夹子,一根细绳伤栓着一支铅笔。

“谁”洞外传来一声吆喝。

听到声音,大家散了欢一样,朝洞的深处跑去,脚步声和笑声的回音缠绕在一起。洞是弯曲的,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出现一个四方小洞,阴凉潮湿的风从里面出来,身上凉飕飕的冷。弟弟嬉笑着蹲在铁车上,李向阳上前推动,车子顺着铁轨往前滑去,洞里轰隆隆的像火车响一样。

这时,洞口隐约有声音传来,没有人在意,大家都玩疯了,全然没有察觉危险的来临。忽然,洞里陷入一片漆黑,笑声也随着黑暗的来临戛然而止。浓稠的黑暗瞬间把一切淹没,我的身体似乎也被黑暗融化掉了,只剩下漂浮在黑暗中的灵魂,唯一的感觉就是还活着。

“怎么办?”黑暗中有人说话,我如梦魇中被人叫醒,终于松了一口气。黑暗持续了短短的一分钟,那一分钟却营造出了漫长的孤独,我知道那孤独是潮湿而冷的,如深秋的雨季。这一分钟,是大人给我们的惩罚,在告诫我们快一点离开。黑暗消失了,冷却慢慢侵入身体,我不禁想起了那件棉袄,想起了外面秋天的阳光。经过一垛垛木箱,顺着铁轨往前走去,前方让大家忧心忡忡,后退意味着被训斥,我们没有了退路。幸好,在绕了一个半圆后,我们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出口。

当我们走出洞口时,发现竟来到另一个地方。洞口在一个山洼里,隐蔽在树林里,一条石头砌成的坑道,一直通向外面。

站在洞口居高临下,一排平房映入眼帘,军犬的吠声扑面而来。我们不敢往前走,目光寻找着绿荫下的军犬,那低沉喉间的声音让人感觉不妙,似乎它马上就会扑上来。一个军人从屋里出来,撇了一眼我们,低头呵斥着军犬,“叫什么?是自己人。”说完又回到了屋里。那军犬羞愧的低了头,耷拉着尾巴走到一边去了,再也不肯朝我们看一眼。

我们想绕过军犬,转到另一个山谷中。果然,正如鲁平所说,山坡上有一片大枣树,树上的叶子已经发黄,挂满了熟透了的大枣。哇,一伙人惊叫着扑向枣树,不一会每个人的衣袋都鼓了。

这时,一阵似歌似哭的声音传来,军犬抬起头朝远处凝视了一会,然后背一松趴在地上。被围墙环绕的山丘上,一个衣着破旧的老汉正从台阶上下来,他胳膊上挎着荆条编的篮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唱着,声调缓慢而悠长。看军犬无动于衷的样子,我们几个孩子相觑无言,难道他也是自己人?山丘上藏有什么玄机?

带着疑问我们上了山丘。高窄的石阶是唯一的路,山丘如同被大海环绕的小岛,漂浮在五彩斑斓的山下,给人一种寂寞荒凉的感觉。山丘长满了野草,零零星星的山菊花开的正浓,翁,一只螳螂从脚下飞起,落在远处一人高的蒿草中。几棵挺拔肃穆的松树下,一座孤坟刚刚被人拜祭过,落寞的坟头上压着新鲜的黄表纸。坟前石桌上,蓝花酒盅里面盛满了酒,一个掰开的熟鸡蛋,似乎见证着遗失的温暖。微风吹过,淡淡酒香混合着蒿草的气味,让人想起刚刚结束的阴阳聚会,让人心里发酸。我感到有些奇怪,他究竟是什么人?

整个营区是禁止外人进入的,他是谁?竟能来往自由,就连军犬都把他当自己人。可是,他的确是个陌生人,过去我们从未见过他,他从那里来的呢?我们离开山丘时,老汉还没有走远。他微醺地晃着肩膀,脚步蹒跚的走着,歌的调子断断续续,就如他的脚步忽高忽低,在山中回荡。我们尾随他好久,他依依呀呀地唱着,“你……回来……回来……”泪从他污浊的脸上淌下来,他用袖口去擦着依旧唱,“回来……回来……”尾声哽咽唏嘘。

我疑惑地问鲁平,“他让谁回来呢?是让那坟墓里的死人吗?”

鲁平摇晃着头说,“他喝醉了,忘了死人回不来。”

从此,我心里开始鄙视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认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以后我经常见到那个老汉,每一次都是一副醉的样子,敞着怀露着半截紫胸膛,篮子里放着一只粗碗。我开始纳闷,他家里没有别人了吗?为什么总是他自己来上坟,他上坟的次数未免多了一点,让人心生疑窦。

一天傍晚,我和鲁平放学回来。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老汉摇晃着身子往回走,胳膊上挎着那只破篮子,嘴里还依依呀呀唱着。

我和鲁平对视了一下,两人瞬间会意,一起悄悄跟在他身后。路上没有行人,蜿蜒的公路上,只有他微微驼背的背影,一个人禹禹独行,似乎正被最后一抹夕阳融化。但那忽高忽低的歌声,在山间暮气中游荡如丝,不肯融化掉,比如一场演出刚刚落下帷幕,袅袅余音还在空中。

公路与螳螂河相伴,路边是秋收过的庄稼地,剩在地里的玉米秸成片,被夕阳镀上一片金黄。河水也闪着碎光,伴着公路在这寂寞的山里低语着,诉说着山水情话,风打了一个旋笑着飘上了山尖,它喜欢触摸蓝天的胸怀,并陶醉在里面。路是通往山外的唯一路,沿着这条路走上两天,就能到了丘陵地带,看到成片的枣林。

在下坡路上,老汉步子明显加快,身子一点一点矮下去,眼看要被玉米秸遮住。我和鲁平着急起来,怕他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自从上次抓住那个坏人后,我们沾沾自喜了好长一段时间,被许多同伴们崇拜了一阵子。但是,最终传来消息,那个人本不什么特务,竟是逃跑的犯人,碰巧被我们遇见。虽说犯人也是坏人,但是比起货真价实的特务来,还是差了一大截子,我们相信终有一天,能抓到一个货真价实的特务。

我们也加快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装作玩耍的样子,心里却咚咚地跳着,既兴奋又害怕,心想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怕被发现,我们躲到路基下的沟里,躬身在长满蒿草的沟里,悄悄地往前挪动。野草拽拉着衣裤,裤腿上很快就扎满了鬼棘针和仓子,两个人像浑身扎满刺的刺猬,躲在满是野草的沟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摸去。

忽然,远处有汽车声传来。这条路虽然是国防路,但是路上很少能见到汽车,来来往往的独轮车居多,赶集走亲戚成了山里独特的风景。前方是一个陡坡,上了陡坡转过山脚,才能远远看到人家,那是我和鲁平上学的村庄。难道老汉是村庄上的人,过去我们怎么没有见过。正当我心存疑虑时,一种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路面立刻都抖了起来,一辆载重的汽车朝我们头顶碾过来。我和鲁平开始沉不住气,想要逃离路基。

然而,传来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让整个世界凝固了。当我和鲁平跑上公路时,只见不远处,沙土路上尘土还没有消散,顺着两条刹车痕迹看去,一辆解放牌卡车停在那里,发动机还突突地响着。路边草丛中,老汉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似乎没有了  气息。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iquge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