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夜的疑惑
第四十六章 夜的疑惑
暑假很快过完，转眼到了秋天。小胖离开了山谷，回到她的城市去了。日子又无聊起来。放学回来，我时常凝视对面的山崖发呆，希望能从那张苦难的脸上发现点什么。傍晚，山崖前归巢的鸽子在飞旋着，夕阳下，金黄的山崖一点一点变暗红，最终被暮色吞噬，所有的真相被黑夜遮盖。很快我就忘了那个传说。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一段记载，才相信她真的存在。
一天早上，一个军官敲门进来，交给父亲一个本子。我认识那个厚厚的本子，是值班交接记录，它每日在干部们之间传递着，滑出轨道的日子都会浓缩在上面，供大人们分析。我心中早存觊觎，却从没有接近它的机会。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目光便被它牢牢地沾住，耳朵也机灵了起来，细心扑捉着每一个信息。
“昨天晚上有什么情况吗？”父亲站在门边，低头翻一下手里的本子，似乎很随便地问。这是例行的交班制度，一般是要在值班室交接的，大概他急着出门，一大早跑到我们家里来了。
我盯着父亲正在翻看的本子，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今天是周日，才让我有机会见到它。上面都写着什么呢？所有的事件都被记在上面吗？我的好奇心又被激发，想知道上面究竟写着什么。
“嗯，都正常，就是半夜有女人的哭声。”那人看着父亲翻开的那一页，“都记在这里了。”他把身子凑了过来，用手指点着本子。父亲撇了一眼记录，似乎不想让我知道太多的事，便朝那人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真的有女鬼吗？”门砰一声关闭后，我忐忑而兴奋地问父亲。我想起关于水洞里的传说，长发拖地的美人鱼，是她在哭吗？
“胡说，哪有什么鬼。”父亲把本子搁在桌上，拿起了电话。我始终惦记着那个本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蹭到桌边，伸手去摸那本值班记录。
父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变的模糊不清，我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我整个心思都在那一本蓝色塑料皮的记录上。我用身体作掩护，飞快地翻着本子，一页，一页，目光匆匆在寻找着，找出关于女鬼的记载。
可是，每一页都是几个字：正常，无异常情况。右下角：某某某的签名。父亲的电话快打完了，我每掀一张纸就仿佛升起一阵飓风，满耳被风声灌满，夹杂着女人嘤嘤的哭泣，哀怨而凄凉。
“这不是你看的。”父亲威严的目光制止了我的行动。
本子被父亲拿走了，但我的疑惑却不能戛然而止。那天，整个上午我与父亲在一起，呆在大门右侧的值班室里。本子赫然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像一只紧闭的眼睛等待我的唤醒。我看着它坐立不安，靠近却不敢贸然翻动它，怕遭到父亲的呵斥。
然而那夜半的哭声始终牵引着我，心里一遍遍的猜着，究竟谁在哭。我们住在山沟里，周围都是山，看不到任何村庄，就连鸡鸣狗吠都听不到，夜里怎么会有人哭？冬天山谷中的风很大，夜里常能听到风的凄厉，然而这是秋天，野菊花开满了山崖，黄灿灿的一片。可是，谁会跑到这里哭呢？我盯着东面的山崖，崖壁上那张巨大的脸痛苦而迷茫，是它的灵魂会在半夜里呻吟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思绪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当我听到女人抽泣的声音时，屁股上像是安了弹簧一样，瞬间弹了出去，那一刻完全忘记了害怕。
横在门前的南北路上，一个老汉领着几个姑娘疾步而来。老汉边走边小声的劝慰着，身后的姑娘有人在嘤嘤地哭着，有人用袖子擦着眼泪。太阳照在沙石路上明晃晃的，照在红色碎花的夹袄上，照在一张张被汗水润湿的脸上，忧愁紧缩着她们微皱的眉，让青春的脸失去了光彩。老汉刻满沧桑的脸苦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越来越近。
父亲警惕地出了门，上前搭讪。
“老乡，赶集去吗？”
“嗯……不是……”老汉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着。
“这几个姑娘都是你的孩子？”父亲指着老汉身后的姑娘问。
“有……不全是……”老汉卑微地强挤出笑容。
“是亲戚？”父亲问。
“唉！我也不瞒你了。”老汉慌张地从怀来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嘴里一个劲的说：“是大队里让出来的，俺有证明。”
父亲看过证明信仍有疑惑，“这个季节刚收了粮食，怎么会没有吃的？”
“天旱收成不好，趁天不冷，出去要点填补着过冬，实在没有办法，唉……”老汉的笑容有些苦涩。他身后的姑娘涨红了脸，她扭捏地低下头，把打狗棍藏在身后，胳膊上的篮子挎的更紧了。
父亲把证明信还给老汉，“大爷，放好了别丢了。”然后语气里多了一些客气，“你们快走吧！早点回家。”
老汉领着姑娘走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好奇地问父亲，“怎么……那些人……好像去要饭？”我心里还不能把要饭的行为，与清秀姑娘联系在一起，这一念头好像是亵渎了什么。但是，究竟亵渎了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是要饭啊！”父亲长叹了一声，便转身回到值班室，表情凝重了起来。
我站在值班室门口，看着两父女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此时我忘了夜里女人的事，一心一意想刚才路过的姑娘，想她会不会被狗咬，想她们能不能要到足够的煎饼，她们的家人都怎么样？忽然感到自己好幸福，任何时候都有饭吃，不用担心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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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很快过完，转眼到了秋天。小胖离开了山谷，回到她的城市去了。日子又无聊起来。放学回来，我时常凝视对面的山崖发呆，希望能从那张苦难的脸上发现点什么。傍晚，山崖前归巢的鸽子在飞旋着，夕阳下，金黄的山崖一点一点变暗红，最终被暮色吞噬，所有的真相被黑夜遮盖。很快我就忘了那个传说。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一段记载，才相信她真的存在。
一天早上，一个军官敲门进来，交给父亲一个本子。我认识那个厚厚的本子，是值班交接记录，它每日在干部们之间传递着，滑出轨道的日子都会浓缩在上面，供大人们分析。我心中早存觊觎，却从没有接近它的机会。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目光便被它牢牢地沾住，耳朵也机灵了起来，细心扑捉着每一个信息。
“昨天晚上有什么情况吗？”父亲站在门边，低头翻一下手里的本子，似乎很随便地问。这是例行的交班制度，一般是要在值班室交接的，大概他急着出门，一大早跑到我们家里来了。
我盯着父亲正在翻看的本子，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今天是周日，才让我有机会见到它。上面都写着什么呢？所有的事件都被记在上面吗？我的好奇心又被激发，想知道上面究竟写着什么。
“嗯，都正常，就是半夜有女人的哭声。”那人看着父亲翻开的那一页，“都记在这里了。”他把身子凑了过来，用手指点着本子。父亲撇了一眼记录，似乎不想让我知道太多的事，便朝那人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真的有女鬼吗？”门砰一声关闭后，我忐忑而兴奋地问父亲。我想起关于水洞里的传说，长发拖地的美人鱼，是她在哭吗？
“胡说，哪有什么鬼。”父亲把本子搁在桌上，拿起了电话。我始终惦记着那个本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蹭到桌边，伸手去摸那本值班记录。
父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变的模糊不清，我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我整个心思都在那一本蓝色塑料皮的记录上。我用身体作掩护，飞快地翻着本子，一页，一页，目光匆匆在寻找着，找出关于女鬼的记载。
可是，每一页都是几个字：正常，无异常情况。右下角：某某某的签名。父亲的电话快打完了，我每掀一张纸就仿佛升起一阵飓风，满耳被风声灌满，夹杂着女人嘤嘤的哭泣，哀怨而凄凉。
“这不是你看的。”父亲威严的目光制止了我的行动。
本子被父亲拿走了，但我的疑惑却不能戛然而止。那天，整个上午我与父亲在一起，呆在大门右侧的值班室里。本子赫然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像一只紧闭的眼睛等待我的唤醒。我看着它坐立不安，靠近却不敢贸然翻动它，怕遭到父亲的呵斥。
然而那夜半的哭声始终牵引着我，心里一遍遍的猜着，究竟谁在哭。我们住在山沟里，周围都是山，看不到任何村庄，就连鸡鸣狗吠都听不到，夜里怎么会有人哭？冬天山谷中的风很大，夜里常能听到风的凄厉，然而这是秋天，野菊花开满了山崖，黄灿灿的一片。可是，谁会跑到这里哭呢？我盯着东面的山崖，崖壁上那张巨大的脸痛苦而迷茫，是它的灵魂会在半夜里呻吟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思绪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当我听到女人抽泣的声音时，屁股上像是安了弹簧一样，瞬间弹了出去，那一刻完全忘记了害怕。
横在门前的南北路上，一个老汉领着几个姑娘疾步而来。老汉边走边小声的劝慰着，身后的姑娘有人在嘤嘤地哭着，有人用袖子擦着眼泪。太阳照在沙石路上明晃晃的，照在红色碎花的夹袄上，照在一张张被汗水润湿的脸上，忧愁紧缩着她们微皱的眉，让青春的脸失去了光彩。老汉刻满沧桑的脸苦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越来越近。
父亲警惕地出了门，上前搭讪。
“老乡，赶集去吗？”
“嗯……不是……”老汉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着。
“这几个姑娘都是你的孩子？”父亲指着老汉身后的姑娘问。
“有……不全是……”老汉卑微地强挤出笑容。
“是亲戚？”父亲问。
“唉！我也不瞒你了。”老汉慌张地从怀来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嘴里一个劲的说：“是大队里让出来的，俺有证明。”
父亲看过证明信仍有疑惑，“这个季节刚收了粮食，怎么会没有吃的？”
“天旱收成不好，趁天不冷，出去要点填补着过冬，实在没有办法，唉……”老汉的笑容有些苦涩。他身后的姑娘涨红了脸，她扭捏地低下头，把打狗棍藏在身后，胳膊上的篮子挎的更紧了。
父亲把证明信还给老汉，“大爷，放好了别丢了。”然后语气里多了一些客气，“你们快走吧！早点回家。”
老汉领着姑娘走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好奇地问父亲，“怎么……那些人……好像去要饭？”我心里还不能把要饭的行为，与清秀姑娘联系在一起，这一念头好像是亵渎了什么。但是，究竟亵渎了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是要饭啊！”父亲长叹了一声，便转身回到值班室，表情凝重了起来。
我站在值班室门口，看着两父女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此时我忘了夜里女人的事，一心一意想刚才路过的姑娘，想她会不会被狗咬，想她们能不能要到足够的煎饼，她们的家人都怎么样？忽然感到自己好幸福，任何时候都有饭吃，不用担心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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