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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麦子熟了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4105更新时间 : 2020-11-04 18:25:00
第四十章    麦子熟了

          麦子熟了,学校也放假了。

          营房里新房子完工了,父亲带人开始帮周围村庄收麦子,他希望我们小孩子也参加。饭桌上面对父亲的提议,姐姐没有说话,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姐姐已到了羞涩的年纪,她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弟弟刚出院不久,需要在家静养。只有我自告奋勇,响应父亲的提议,去参加麦收。其实,我只不过借机出去看看。因为,我一直对附近村庄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清晨,部队从营房出发。背着新草帽的队伍在公路上走着,整齐的步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如同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我背着军用水壶走在队伍一侧,沉甸甸的水壶碰着屁股,让我产生一种劳动的骄傲。这种骄傲让我的喜悦如泉涌,浇灌自己的全身,内心感觉无比清凉。

效忠兄弟也来了,他们兄弟俩也特别兴奋,仿佛对一切充满了兴趣。效忠把武装带扎在外面,腰里别了一个镰刀,用杨树的枝条环成了草圈带在头上,踏着步子高声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树叶随着脚步在眼前晃动着,一种淡淡的苦味若隐若现,如旷野中被折断的青草味。

“皇军说不抢粮了……”立忠学着电影里的台词,扯着嗓子模仿着“汉奸”敲锣的声响“咣,咣,咣……皇军说……”直到被大人狠狠剜了一眼,声音才戛然而止,一溜小跑的远了。

我们没有进村子,被分配离村子很远的一片麦地,也是整个村子最肥沃的土地。夏日毒辣的阳光下,公路边,那一片翻滚着金色波浪的麦田里,穿着白衬衣的军人,如一无数勤劳的在春蚕食,在一点点啃食着桑叶,身后是满是麦茬的土地。

我在收割后的麦地里穿梭着,我割不了麦子,只好跟在大人后面干点小活。我和效忠兄弟,把大人捆好的麦子拎起来,一捆捆堆放在一起,等大人一起运走。管理大人们的衣物,每到大人坐在田边休息的时候,我们仨就会浑身挂满军用水壶,跑到田边给大人送水。

  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早上还是艳阳高照,不一会,太阳就被乌云吞噬,空气里飘来潮湿的味道。我站在一棵大树下,着急地看着忙着收割的大人们,周围除了一个大树,没有一家住户。乌云越来越浓,大人们没有撤离的迹象,而是挥舞着手里的镰刀动作更快了,他们在和老天赛跑,要在雨来临之前把麦子收割完。

一滴,一滴,大滴的雨落在干透了的土地上,被踩松的土被砸了一个个小窝,顿时麦田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但是大人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似乎憋足了劲与天较量,汗滴也落在泥土里,和雨滴混合在一起。  

雨密了起来,斜斜的如无数根丝线,要穿过大地的锦帛,让它变个模样。我和效忠兄弟一起朝地里跑去。我跑到田埂上,抱起脱放在那的军装就跑,雨滴打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效忠弟兄两人冒着雨,用麦捆快速搭了几个洞,大家把军装塞进洞里,避免被雨淋湿。我一趟一趟在空旷的田野中奔跑着,当我把所有衣服和水壶都藏了进洞里,雨哗的一下大了起来。

我们几个孩子躲在大树下,看着被雨水淋湿的大人们,坚持把整片麦地割完,才到树下躲雨。尽管父亲脸上淌着雨水嘴唇有点发青,但看着那一片收割后的麦地,脸上露出了笑容。

去大山深处的桃峪村时,伙伴当中就剩下我一个人。这个村处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洼里,是周围出了名的穷村。这个村子几乎与外界隔绝,唯一通往山外的路是一小蜿蜒的山道。外面的姑娘不愿意嫁到这里,这里的男人除了三分之一打光棍外,基本都是近亲通婚。所以,这里有很多人生下来就是哑巴,或者半哑巴。

我走的嗓子都冒烟了,才看见桃峪,都是一些低矮的茅草房。村头,一个年轻女人笑着朝我们跑过来,到了眼前我看清楚了,原来是营房做过工的胖姑娘。她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就像是久别的亲人一样。父亲把我交给了她后,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我跟在她进了村庄。我新奇打量着周围,嗅着偶尔飘来的木柴味,觉得一切都很亲切。我走在一条穿村而过的小巷里,鞋子踩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地响,就像是走在一条幽静的时间小路上。石板路从高处顺势而下,远远近近的铁灰色草房尽收眼底,如一幅幅亲切的钢笔画,简练而凝重。我边走边享受着山村炊烟氤氲的宁静,陶醉在木材特殊的气味中,如梦游一般。如果不是木门的吱呀声,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在梦里。

我们走进一栋老房子,那一座青砖的房子,那光滑的墙角,那半截的外门,以及屋檐下的蓑衣,都让我喜欢的不得了。很多年后我曾回忆那条小巷,那条静的让人恍惚的小巷,那种静再也找不到了。在那个全村最好的四合院里,我口袋里被塞满了花生,尽管我极不喜欢花生,但是,我无法拒绝她的热情。

村子里几乎没有大人,大家都在忙着夏收,大人和孩子们都在山上忙着。我不愿意一个人待在村子里,胖姑娘带着我找到叔叔们,我心里终于坦然了。村庄虽好,但它始终不是属于我,随时我都要离开。

麦地都在山上,一层层的如月牙,镶嵌在山脊上。我坐在石堰上,被灌木的树荫遮挡,丝毫没有感觉到太阳的热辣,优哉游哉地看着大人们割麦子。我的裤脚和袖口都被扎住,用的是柔软的青麦秆。我佩服那个给我扎袖口的卫生员,他清秀的如一个小姑娘,父亲顾不上管我,都是他在照顾我。休息的时候,大家用手搓了很多麦子,你一把我一把的,很快我衣兜里盛不下了。我把麦子捧在手里,用舌头舔着麦粒,唇齿间满是麦香,很是得意。

忽然,听到一阵喊声。我抬头看时,一个兔子跳了出来,往一边得草丛中逃去。大家欢呼着扔了镰刀,忙着去逮兔子,笑声和喊声响成了一片。人们享受了追铺的快乐后,把兔子送给了我。我提着它的两只长耳朵,柔软的温热激发了我身上的母性。我把它放在草帽里,它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安静地趴在草帽里,享受着我的抚摸,我像是多了一个伴,在热闹的队伍中不再孤单。

中午,我们下了山,进了河边的一个院子。我看见土胚的墙上,用石灰写着几个工整的大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知道,这是一所学校。看见我们回来,炊事员们掀开行军锅,露出白花花的包子。我咬了一口包子就吃不下去了。因为,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站在院子里,他们用渴望眼神睛盯着我。

“爸爸。”我叫了一声正在周围人说话的父亲。

父亲顺着我的眼神看去,当他看见那群孩子饥饿的眼神时,便对正在忙着收拾独轮车的炊事员说,“怎么样?包子还够吗?”

戴着白围裙的炊事员自豪地回答,“够,尽够,知道大家干活吃的多,特意多蒸了不少,放开肚皮吃吧,今天管够。”

父亲拿了一个包子走到院子中间,几个孩子哄一下跑了。他们跑到墙根下面停了下来,一声不响地朝我们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伸出手,包子在手掌里,示意孩子们过来。

半晌没有一个孩子动弹,他们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父亲的手,然后再看看父亲笑吟吟的脸,犹豫判断着。

“不要啊!”父亲故意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个赤着脚的小男孩像旋风一样刮过来,飞快抓走包子,跑出了院子。

剩下四五个孩子,开始试探着朝父亲走来。父亲又拿了几个包子,每人给了一个。等孩子们走了,父亲才蹲在屋檐下,剥了一瓣蒜开始吃包子。

院子里飘着包子的香味,就连不喜欢吃肉的我,也觉得包子特别好吃。战士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很快包子就所剩无几。

这时,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里。他嘴里“啊!啊!”地叫着,径直跑到炊事员身边,一手拽着炊事员的胳膊,一手指着外面。

炊事员莫名其妙地看着男孩,然后拿起最后一个包子,送到男孩的面前。

男孩身子往后一退,没有接炊事员手里的包子,而是表情更着急了,他的手仍指着外面,嘴里呜哩哇啦了半天,谁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又一个半哑巴。”站在我身边的卫生员嘟噜了一句。

“去看看,外面有什么。”父亲朝身边的人吩咐着。

一个战士跑到院子门口,朝外看了看,然后跑回来对吩父亲说,“外面什么也没有呀!”

男孩子看大家听不懂他的话,越发着急了,拼命地用手比划着,呜哩哇啦地喊着,眼睛里竟有了泪水。

“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父亲问着大家。

“听不懂……”卫生员还没有说完,男孩就朝他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药箱用力往外拉。

就在这个时候,胖姑娘跑进了院子。她呼哧呼哧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男孩说,“快点回家吧!回家去看看你娘……”

“怎么回事?”父亲迎上去问。

“他娘病了一年了,快不行了……”胖姑娘低声对父亲说。

“什么病?没有去医院里看?”

“这里离县城太远了……”胖姑娘苦着脸看着父亲,好像一言难尽似的。

“卫生员,你跟着去看看,如果不行,找两个人帮着送医院。”父亲吩咐身边的人。

男孩跟着胖姑娘和战士们走了。我们又上山了。

我跟在父亲身后,落在队伍的后面。这是一条山谷中的细沙小路上,路边是一块块菜园子,园子里的菜正茂盛,空气也有了一丝清凉湿润。父亲指着园子里的菜,边走边教我认识,我好奇地问这问那,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空寂的山脚下,只有我们父女一问一答声。

父亲指着一丛丛植物说,“那是土豆。”

我看了看植物,并没有发现茎叶上有土豆,便仰着脸问父亲,“它怎么没有长土豆?”

父亲呵呵地笑道,“傻瓜,土豆长在根上。”

我恍然大悟,猛然想起土豆上的土,顿时心里充满了快乐,那是一种独自被父亲宠爱的幸福。我的脚下便不觉得累了,我甚至盼着那条小径无限延长,永远走不到头,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遗憾的是,父亲只陪我走了十几年。以后的岁月,我是带着他的思念在走,一步一步,却总有一天能赶上他。

山脚下的麦地,都是一些贫瘠的土地,有的只有巴掌大。而且由于干旱,麦子长的并不高,一块地很快就被割完了。

我忽然发现收割后的麦地里,还有一棵麦子挺立着,麦穗饱满颜色微绿。我立即朝它扑过去,不会让它独自逍遥在地里,最后腐烂在泥土里。我满心欢喜地用手拽住麦秆,就像是自己立了一件大功,自己终于也有了用场。麦子没有像我预料的那么脆,我竟没有一下子把它拉断,心里升出了不服气的念头,手下便多用了几分力气。猛然手掌感觉异样,松开手掌看时血便流了下来,一滴滴落在泥土里,很快被尘土吸收。

我楞了半天,才叫了起来,不敢相信一棵麦秆能割破手掌,但是,我的手确实是麦秆割破了。

            听见叫声,父亲跑了过来,他看到我手上的血后,朝身后喊“卫生员,卫生员。”

        “卫生员不在。”有人回答。

          父亲像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衣袋里的方格手绢,把它折叠好,然后绑在我的手掌上说,“没事,离心远着呢!”

我忽然想起自己要像个骄傲的勇士,嘴里便不再“丝丝”地吸凉气了。

等我回家后,从卫生员的嘴里知道,那个男孩的母亲死了,死在送往医院的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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