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缝纫机
第三十四章 缝纫机
自从爷爷和叔叔们走后，我们家生活水平直线下降，虾酱成了我们主菜。几乎每一天，母亲都用一个鸡蛋蒸一碗虾酱，再炒一盘白菜。开始吃虾酱还觉得蛮香，时间长了都不爱吃了。每一次，我表现出不爱吃的样子，母亲都会劈头盖脸地骂我，“有虾酱吃就不孬了，你还想吃什么？”
对于吃饭来说，我和姐姐都能将就，就是父亲不愿意将就。有时候，他下班回家，看桌上摆的饭菜不合胃口，也不说什么，拉着弟弟就去食堂吃了。
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唠叨，“你爷爷和叔叔们来，把我攒的钱花掉了一半……这是我攒着买缝纫机的……早知道这样……我省吃俭用攒什么钱啊！哼，没有钱也照样过日子。”
我知道，她为了用缝纫机，已经受到遭受了尴尬。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不是我能弄明白的。再说，我的兴趣在外面，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没有兴趣。
“谁让你来者不拒呢。”姐姐埋怨着母亲，“就你会补衣服？人家怎么不去找别人？有缝纫机的不找，就找你这个没有缝纫机的？”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母亲摊开两手，“那些战士不找我，找谁去？这荒山野岭的。”
“你就揽事吧！”姐姐气的吃完饭就走了。
母亲愣愣地看着姐姐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一直都是个来者不拒的人，也从来不把自己的付出当做一回事，她一直为自己举手之劳能帮助别人而自豪。当然，有时也得不到尊重而苦恼。她一直为缝纫机的事耿耿于怀，发誓要买一台自己的缝纫机，再也不看别人的脸色。
终于有一天，母亲从后院回来，她高兴地问父亲，“听说，今年的票下来了？”
“你听谁说？”
“后院的老马。”
“你又去用人家缝纫机去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次也不是我主动去的，是她张阿姨叫去给小芹做了一件罩衣。”
“老马又给你甩脸子了？”
“没有，我给他闺女做衣服，他还给我甩什么脸子？这不他和我说，今年的票下来了，他让我回来问你。”
“是下来了，还没有开会研究给谁。”
“呵呵，还开会？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就咱一家跟着部队来了，不给咱还能给谁？”
“来的时候不是咱一家，现在不光一家了？”
“老马家有缝纫机，不就是咱没有吗？这东西一台就够用了，你见谁家买两台的。”
“再说，老李的家属也来了，虽然身体不好，人家也不一定不想要呀!”
“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能她刚随军就给她吧，我都等了好几年了。”母亲不满地嘟囔着去了厨房。
父亲的话并没有影响她的情绪。她那一阵子特别高兴，没有事的时候陪我和弟弟玩。她用剪子剪了许多小纸人，排在枕头上，小一些可爱的小木偶。弟弟嫌这些纸人不好看。母亲就把这些纸人又排到桌子上，然后用铅笔画上眼睛鼻子。弟弟还不满意。母亲想了想说，“我给你剪一个好的。”
母亲剪了一个身穿长旗袍的女人，她给纸人画上清秀的眉目，然后又画上弯弯曲曲的头发，嘴里自言自语，“诺，给她画上一个烫发头，这下就漂亮了。”
弟弟抗议道，“女特务才长烫发头。”
母亲微微一笑，“五十年代的人都喜欢烫发，穿旗袍，抹口红，戴坤表，很漂亮的。不是电影演的那样，只有坏人才烫发。”说完母亲举着自己画好的纸人，满意地说，“看，多漂亮！”
从那是我才知道，那些弯弯曲曲的头发是烫的，不天生的。我承认，每一次看电影时，电影里女特务的模样虽然不好看，但身上的打扮还是让人羡慕的。有时候我会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头发，对前额一绺天生的卷发感到满意。
我也羡慕长辫子，就像老师的一样。每一次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两条达到腿弯的辫梢来回晃着特别好看。有时候我摸着自己的短发，叹息要多少年留起这么长的辫子。不过，老师的辫子也要剪掉了，听说她快要结婚了。当地，结了婚的女人，要么是短发，要么是盘了发髻。一天，下了课，老师摸着自己的发梢沉思了片刻后，把我叫了过去。
老师看门见山地说，“我结婚想买一个缝纫机，我问了鲁平，他说你爸爸说了算。”
“我……我……”我知道这事太大，不敢贸然答应。
“你回去问问你爸爸。”老师没有难为我，只是表情严肃地看着我，就像是课堂上给我布置了一道作业。
回到家，我就把老师要买缝纫机的是对父亲讲了。
父亲没有立即回答，他点燃了一颗烟抽了一口，对着我说，“告诉你老师，她要真想买缝纫机，也要有多余的，没有人要的时候才行。”
母亲沉思了半天，对父亲说，“这次我不要了，给她算了。她张了一次嘴，咱不能打了她的脸。”
“她张嘴就给她呀？一个单位一年分不到一台，她算什么呀？”父亲生气地说，“我就看不惯贪心的人……”
“她毕竟是孩子的老师……这样怕不好……有什么不好的……我最讨厌被别人要挟。”
“嘻嘻，你被要挟不是一次了。上次她四婶要车子，你还不是给人家买了……”母亲见缝插针地讥讽父亲，她还没有忘了自己的损失。
“……那张票……我是通过关系搞的……也没有占单位的名额……”父亲不服气地辩解着。
一连几天，我都心神不定，无论是上课和下课，都躲避着老师询问的目光。我不知道拒绝的话怎么出口，老师听了又有什么样的反应。课间，我尽量待在外面，看女同学跳绳，抓石子。终于挨到周末，紧绷的神经少有松弛。可是，老师却通知我她要家访，我的内心又开始忐忑，她会对父亲说什么呢？
老师是傍晚来的，天黑以后才回去。我和鲁平邀上效忠二兄弟，打着手电筒一起去送老师。晚风已经不冷了，夜幕上繁星稀疏，周围的山成了模糊的一片。为了壮胆，效忠兄弟大声唱着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老师脸上的失望消失了，看着我们夜里送行的举动，竟有些感动地说，“老师不会忘记你们……你们也不要忘了老师……”听了老师的话，我鼻子竟然有点发酸。听说老师结婚后，就不再教学了，这是当地的规矩。我忽然痛恨这个鄙视妇女的规矩。从那以后，老师再也没有提缝纫机的事。
缝纫机的事悬而未决，让母亲充满了希望，她几乎肯定缝纫机是自己的了。但是，父亲的一席话，让她陷入了矛盾之中。
那天晚上，吃过饭父亲给母亲说，“你先别收拾，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母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不相信地说，“嗬！和我商量事？”
“嗯。”
“什么事说吧！”母亲用围裙擦着手，“准没有什么好事。”
“那个……缝纫机这次咱就不买了，让出去算了，反正你的钱还差点。”
“钱的事你别担心，不够我先找司务长借点，你什么意思吧？”母亲听到缝纫机的事情要黄，强忍着火气，看父亲说出什么理由。
“老李的家属虽然是刚随军，这不来的时候正赶上搬家，老李也没有顾上去车站接她。南方人不习惯咱们北方的气候，这不冻出来一个重感冒来，又烧出一个风湿性心脏病来。为了照顾她的情绪，缝纫机还是给她算了……”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楞了半天说，“怎么，什么事到了我这里，就这么难？”
“你年龄大，发扬发扬风格。”
“你看看，除了咱家，谁还没有缝纫机。”母亲摘下围裙往椅子上一摔，“可能因为我好说话，战士们把破了的衣服往我这里送。这样，我还得去看老马的那张脸……”
“要不要我和老马说说去？”
“算了，你别掺和女人的事，看来只有我豁上这张脸了。”
最终，母亲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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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爷爷和叔叔们走后，我们家生活水平直线下降，虾酱成了我们主菜。几乎每一天，母亲都用一个鸡蛋蒸一碗虾酱，再炒一盘白菜。开始吃虾酱还觉得蛮香，时间长了都不爱吃了。每一次，我表现出不爱吃的样子，母亲都会劈头盖脸地骂我，“有虾酱吃就不孬了，你还想吃什么？”
对于吃饭来说，我和姐姐都能将就，就是父亲不愿意将就。有时候，他下班回家，看桌上摆的饭菜不合胃口，也不说什么，拉着弟弟就去食堂吃了。
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唠叨，“你爷爷和叔叔们来，把我攒的钱花掉了一半……这是我攒着买缝纫机的……早知道这样……我省吃俭用攒什么钱啊！哼，没有钱也照样过日子。”
我知道，她为了用缝纫机，已经受到遭受了尴尬。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不是我能弄明白的。再说，我的兴趣在外面，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没有兴趣。
“谁让你来者不拒呢。”姐姐埋怨着母亲，“就你会补衣服？人家怎么不去找别人？有缝纫机的不找，就找你这个没有缝纫机的？”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母亲摊开两手，“那些战士不找我，找谁去？这荒山野岭的。”
“你就揽事吧！”姐姐气的吃完饭就走了。
母亲愣愣地看着姐姐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一直都是个来者不拒的人，也从来不把自己的付出当做一回事，她一直为自己举手之劳能帮助别人而自豪。当然，有时也得不到尊重而苦恼。她一直为缝纫机的事耿耿于怀，发誓要买一台自己的缝纫机，再也不看别人的脸色。
终于有一天，母亲从后院回来，她高兴地问父亲，“听说，今年的票下来了？”
“你听谁说？”
“后院的老马。”
“你又去用人家缝纫机去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次也不是我主动去的，是她张阿姨叫去给小芹做了一件罩衣。”
“老马又给你甩脸子了？”
“没有，我给他闺女做衣服，他还给我甩什么脸子？这不他和我说，今年的票下来了，他让我回来问你。”
“是下来了，还没有开会研究给谁。”
“呵呵，还开会？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就咱一家跟着部队来了，不给咱还能给谁？”
“来的时候不是咱一家，现在不光一家了？”
“老马家有缝纫机，不就是咱没有吗？这东西一台就够用了，你见谁家买两台的。”
“再说，老李的家属也来了，虽然身体不好，人家也不一定不想要呀!”
“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能她刚随军就给她吧，我都等了好几年了。”母亲不满地嘟囔着去了厨房。
父亲的话并没有影响她的情绪。她那一阵子特别高兴，没有事的时候陪我和弟弟玩。她用剪子剪了许多小纸人，排在枕头上，小一些可爱的小木偶。弟弟嫌这些纸人不好看。母亲就把这些纸人又排到桌子上，然后用铅笔画上眼睛鼻子。弟弟还不满意。母亲想了想说，“我给你剪一个好的。”
母亲剪了一个身穿长旗袍的女人，她给纸人画上清秀的眉目，然后又画上弯弯曲曲的头发，嘴里自言自语，“诺，给她画上一个烫发头，这下就漂亮了。”
弟弟抗议道，“女特务才长烫发头。”
母亲微微一笑，“五十年代的人都喜欢烫发，穿旗袍，抹口红，戴坤表，很漂亮的。不是电影演的那样，只有坏人才烫发。”说完母亲举着自己画好的纸人，满意地说，“看，多漂亮！”
从那是我才知道，那些弯弯曲曲的头发是烫的，不天生的。我承认，每一次看电影时，电影里女特务的模样虽然不好看，但身上的打扮还是让人羡慕的。有时候我会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头发，对前额一绺天生的卷发感到满意。
我也羡慕长辫子，就像老师的一样。每一次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两条达到腿弯的辫梢来回晃着特别好看。有时候我摸着自己的短发，叹息要多少年留起这么长的辫子。不过，老师的辫子也要剪掉了，听说她快要结婚了。当地，结了婚的女人，要么是短发，要么是盘了发髻。一天，下了课，老师摸着自己的发梢沉思了片刻后，把我叫了过去。
老师看门见山地说，“我结婚想买一个缝纫机，我问了鲁平，他说你爸爸说了算。”
“我……我……”我知道这事太大，不敢贸然答应。
“你回去问问你爸爸。”老师没有难为我，只是表情严肃地看着我，就像是课堂上给我布置了一道作业。
回到家，我就把老师要买缝纫机的是对父亲讲了。
父亲没有立即回答，他点燃了一颗烟抽了一口，对着我说，“告诉你老师，她要真想买缝纫机，也要有多余的，没有人要的时候才行。”
母亲沉思了半天，对父亲说，“这次我不要了，给她算了。她张了一次嘴，咱不能打了她的脸。”
“她张嘴就给她呀？一个单位一年分不到一台，她算什么呀？”父亲生气地说，“我就看不惯贪心的人……”
“她毕竟是孩子的老师……这样怕不好……有什么不好的……我最讨厌被别人要挟。”
“嘻嘻，你被要挟不是一次了。上次她四婶要车子，你还不是给人家买了……”母亲见缝插针地讥讽父亲，她还没有忘了自己的损失。
“……那张票……我是通过关系搞的……也没有占单位的名额……”父亲不服气地辩解着。
一连几天，我都心神不定，无论是上课和下课，都躲避着老师询问的目光。我不知道拒绝的话怎么出口，老师听了又有什么样的反应。课间，我尽量待在外面，看女同学跳绳，抓石子。终于挨到周末，紧绷的神经少有松弛。可是，老师却通知我她要家访，我的内心又开始忐忑，她会对父亲说什么呢？
老师是傍晚来的，天黑以后才回去。我和鲁平邀上效忠二兄弟，打着手电筒一起去送老师。晚风已经不冷了，夜幕上繁星稀疏，周围的山成了模糊的一片。为了壮胆，效忠兄弟大声唱着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老师脸上的失望消失了，看着我们夜里送行的举动，竟有些感动地说，“老师不会忘记你们……你们也不要忘了老师……”听了老师的话，我鼻子竟然有点发酸。听说老师结婚后，就不再教学了，这是当地的规矩。我忽然痛恨这个鄙视妇女的规矩。从那以后，老师再也没有提缝纫机的事。
缝纫机的事悬而未决，让母亲充满了希望，她几乎肯定缝纫机是自己的了。但是，父亲的一席话，让她陷入了矛盾之中。
那天晚上，吃过饭父亲给母亲说，“你先别收拾，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母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不相信地说，“嗬！和我商量事？”
“嗯。”
“什么事说吧！”母亲用围裙擦着手，“准没有什么好事。”
“那个……缝纫机这次咱就不买了，让出去算了，反正你的钱还差点。”
“钱的事你别担心，不够我先找司务长借点，你什么意思吧？”母亲听到缝纫机的事情要黄，强忍着火气，看父亲说出什么理由。
“老李的家属虽然是刚随军，这不来的时候正赶上搬家，老李也没有顾上去车站接她。南方人不习惯咱们北方的气候，这不冻出来一个重感冒来，又烧出一个风湿性心脏病来。为了照顾她的情绪，缝纫机还是给她算了……”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楞了半天说，“怎么，什么事到了我这里，就这么难？”
“你年龄大，发扬发扬风格。”
“你看看，除了咱家，谁还没有缝纫机。”母亲摘下围裙往椅子上一摔，“可能因为我好说话，战士们把破了的衣服往我这里送。这样，我还得去看老马的那张脸……”
“要不要我和老马说说去？”
“算了，你别掺和女人的事，看来只有我豁上这张脸了。”
最终，母亲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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