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家庭会议
第三十三章 家庭会议
当晚，东窗事发。我低眉顺眼地站在屋中间，等待父亲问话。
父亲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一口说“你和鲁平跑到山上干嘛？”
“我……”
“你慢慢说。”
“妈，让我刨酸枣根。”我不假思索抬出妈，她做挡箭牌，理由正当合理，估计父亲挑不出毛病。我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去刨酸枣根，只不过顺道跑远了些。
“酸枣根到处都是，还用跑这么远的路？”父亲眨了眨眼笑了，口气也成了调侃，一幅明知故问的表情。
虽然是这样，我依然坚守阵地，不能败下阵来，努力做到理直气壮，便挺直了身板说：
“鲁平说，那里的酸枣根好刨，不像别的地方光石头。”我斩钉截铁，把责任一股脑地推到鲁平身上，倒显得自己很无辜。
“哪里都一样，现在还没有化冻，都不好刨。”父亲没有抬头，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那个小鸡出壳的烟灰缸，是父亲琉璃厂的朋友送的，嫩黄小鸡刚刚钻出蛋壳，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世界，让人心生怜爱。
我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小鸡，又想起了红葫芦，沉吟了半天，壮了壮胆子说，“我是想……”
“你想什么？”父亲饶有兴趣地问。
“我不相信那么大的石头，能让风从山上刮下来，还砸死人。”说完，我心里轻松了些，就像搬走了一块大石头。
父亲一愣，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瞎操心。”他站起身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电话，但却很快又把手收了回来。他转过脸对我说，“以后别到处乱跑，女孩子就得有个女孩的样子，别整天介像个小疯子。”
我有点失望，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黑棉鞋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白色的毛毡。我想起那个在哨位上轻轻跺着脚的何良，想起他腰间的红葫芦，仍不甘心。
父亲挥了挥手，“行了，回屋睡觉吧。”
我躺在床上，半导体在枕边，正在播译制片电影剪辑《伊索寓言》，我被电影中的人物感动着，忘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姐姐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有遗漏的地方。
啪，外间的灯关了。母亲的声音传来，“关灯睡觉了。”
“别听了，关灯了。”姐姐拉了拴在床头上的灯绳，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你等会不行吗？”我小声埋怨着姐姐，“我还没有听完呢。”
“再不关灯，咱妈就进来了，不没收就算是好的，还听电影剪辑，美的你不轻。”
“你这么听话，就别听了。”我一缩头钻进被子里，把半导体贴在耳朵上，美滋滋的听着，一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第三天，下午放学回来，见母亲正在裁衣服。自从父亲出发在旧书摊买了一本裁剪书后，她便沉溺在其中，不停地张罗着给别人做衣服。我见地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帆布袋，心里一阵高兴，跑到母亲跟前问，“四叔来了？”
“来了。”
“他去哪了？”
“上山了吧！我看他拿着枪走的。”母亲说完，拿起一把大剪子沿着画好的白线嚓嚓绞了起来。
我心里升出了一丝希望。四叔最喜欢我了，他在省城上学的时候，每个周末都带着我和弟弟玩，这次特意来看我们，我想跟他走。
“四叔，要住好几天吗？”我小心打探着消息。
“他是路过这里，明天就走。”
“唉……”
“休完假回来还路过这里。”
“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跟他去玩了天行吗？”我期待地看着母亲，希望得到她的答应。
“住几天？他那里和我们这里一样，到处都是山，有什么好玩的？”母亲不明白地看了我一眼。
“他不是在省城上班吗？”
“谁说他在省城上班？他在三线厂子，离我们这里不远。”母亲笑了起来，“你这个孩子，整天不知道想什么？”
母亲的话让我失望之极，忽然觉得自己像掉到深渊里，只能失望地看着灰色的天空，暗自悲伤。我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没有人能帮我离开这里。一直很久，我都无精打采，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想再见四叔时，要好好问问他，怎么就去了三线厂上班？
没有想到，再见到四叔时，他已经陷入感情的泥潭，需要全家人的奋力搭救。
那天，我放学回家，开门吓了一跳。屋里烟雾腾腾，像是着了火一样。烟雾中，我看见三叔和五叔和一个穿着黑短大衣的老人。他们每个人手指间都夹着一只香烟，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苦着脸抽烟的四叔。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爷爷，但是很不喜欢他身上散发的一种怪味。他们看见我，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都愁眉苦脸地对着坐在屋中间的四叔，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弥漫如雾的青烟，眼睛呛的很不舒服，就悄悄地退了出来。我在厨房找到母亲，她正在准备晚饭。
“呛死了。”我进门就发牢骚。
“那有什么法子？一家子都是大烟鬼，说谁都不听。”母亲正用擀面杖擀着一个面团。面团在在擀面杖下一点一点长大，最后变成一张薄薄的大饼。
“你叫爷爷了吗？”母亲关切地问。
“没有，反正他又不喜欢我。饿死了。”我说着就去找剩馒头，此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前胸贴后背了，对大人们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我的手伸向簸箩里的凉馒头。
母亲朝我手背上拍了一下，“别吃了，等一会吃打卤面。”
就在这时，父亲进来了。他伸头看了看母亲正在切面，催促着，“快点，都饿了。”
“还知道饿呀!我还以为抽烟就饱了呢！”母亲白了父亲一眼，继续不慌不忙地把面切成条，然后把面条抖开，散放在高粱秸做的盖垫上。
“行了，行了，等一会当着他们面，别说抽烟的事。”父亲嘱咐着。
“抽就抽了，还用着抽大前门的？”母亲不满地嘀咕着。
“我抽这个，还能让他们抽别的？”父亲无奈地笑着。
“死要面子活受罪。”母亲切完面条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里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讨论的结果呀！”
“老三和老五和老四一伙，我和爹一伙。他们主张散。”
“我看老三和老四说的对，咱不是嫌贫爱富，找个家里的两个人要分居一辈子。”
“谁让老四不听话，和他说不让他在家里找，他偏不听。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人家姑娘以后怎么办？爹娘以后还出门吗？”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少数服从多数。”
“再怎么自由，也要对人家负责……这事你别掺和啊！”
“你们家的破事，谁稀罕管……”
家庭会议争论不休，从家里又挪到招待所里，一直开了一个星期，才有了结果。四叔终于在爷爷的威逼，和父亲的说服下，乖乖投降了。
不久，四叔完婚后，带着四婶到了我们家。
四婶皮肤白皙，话不多，有种不动声色的沉稳。可是，第一面就没有给父亲留下好印象，让父亲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我放学后，看见四婶两口子在屋里和父亲说话，我便溜到厨房里去找母亲。因为，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也没有兴趣。
母亲扎着围裙正在切菜，厨房里散发着青萝卜的清辣味。我从院子里抱了木材准备生火。
父亲气哼哼地进了厨房，他对母亲说，“这个新媳妇不简单。”
“人家刚来了一天，你就看出不简单了？”母亲不屑地说，“再说，他爷爷不喜欢老实人，这媳妇是他相中的”。
“这新媳妇太不认生了。第一次见我，就敢当着我的面骂老四。”父亲觉得匪夷所思，他观念里的新媳妇应该是羞涩的，附和着丈夫的。
“为什么骂老四？”母亲停止了切菜好奇地问。
“说老四答应给她爹买自行车的，到了现在还没有买。”父亲用手搓着微红的脸有点恼怒的说，“她这不是骂我吗？哼，要不是我，老四早不要她了。还轮着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看见父亲生气，母亲忙打着圆场说，“人家是骂老四，你一窝貔虎不觉得骚气。”
见母亲向着四婶，父亲又气哼哼地进屋了。这一次，父亲也妥协了。第二天，父亲就给了四叔买自行车的票和钱，他们两口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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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东窗事发。我低眉顺眼地站在屋中间，等待父亲问话。
父亲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一口说“你和鲁平跑到山上干嘛？”
“我……”
“你慢慢说。”
“妈，让我刨酸枣根。”我不假思索抬出妈，她做挡箭牌，理由正当合理，估计父亲挑不出毛病。我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去刨酸枣根，只不过顺道跑远了些。
“酸枣根到处都是，还用跑这么远的路？”父亲眨了眨眼笑了，口气也成了调侃，一幅明知故问的表情。
虽然是这样，我依然坚守阵地，不能败下阵来，努力做到理直气壮，便挺直了身板说：
“鲁平说，那里的酸枣根好刨，不像别的地方光石头。”我斩钉截铁，把责任一股脑地推到鲁平身上，倒显得自己很无辜。
“哪里都一样，现在还没有化冻，都不好刨。”父亲没有抬头，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那个小鸡出壳的烟灰缸，是父亲琉璃厂的朋友送的，嫩黄小鸡刚刚钻出蛋壳，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世界，让人心生怜爱。
我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小鸡，又想起了红葫芦，沉吟了半天，壮了壮胆子说，“我是想……”
“你想什么？”父亲饶有兴趣地问。
“我不相信那么大的石头，能让风从山上刮下来，还砸死人。”说完，我心里轻松了些，就像搬走了一块大石头。
父亲一愣，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瞎操心。”他站起身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电话，但却很快又把手收了回来。他转过脸对我说，“以后别到处乱跑，女孩子就得有个女孩的样子，别整天介像个小疯子。”
我有点失望，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黑棉鞋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白色的毛毡。我想起那个在哨位上轻轻跺着脚的何良，想起他腰间的红葫芦，仍不甘心。
父亲挥了挥手，“行了，回屋睡觉吧。”
我躺在床上，半导体在枕边，正在播译制片电影剪辑《伊索寓言》，我被电影中的人物感动着，忘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姐姐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有遗漏的地方。
啪，外间的灯关了。母亲的声音传来，“关灯睡觉了。”
“别听了，关灯了。”姐姐拉了拴在床头上的灯绳，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你等会不行吗？”我小声埋怨着姐姐，“我还没有听完呢。”
“再不关灯，咱妈就进来了，不没收就算是好的，还听电影剪辑，美的你不轻。”
“你这么听话，就别听了。”我一缩头钻进被子里，把半导体贴在耳朵上，美滋滋的听着，一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第三天，下午放学回来，见母亲正在裁衣服。自从父亲出发在旧书摊买了一本裁剪书后，她便沉溺在其中，不停地张罗着给别人做衣服。我见地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帆布袋，心里一阵高兴，跑到母亲跟前问，“四叔来了？”
“来了。”
“他去哪了？”
“上山了吧！我看他拿着枪走的。”母亲说完，拿起一把大剪子沿着画好的白线嚓嚓绞了起来。
我心里升出了一丝希望。四叔最喜欢我了，他在省城上学的时候，每个周末都带着我和弟弟玩，这次特意来看我们，我想跟他走。
“四叔，要住好几天吗？”我小心打探着消息。
“他是路过这里，明天就走。”
“唉……”
“休完假回来还路过这里。”
“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跟他去玩了天行吗？”我期待地看着母亲，希望得到她的答应。
“住几天？他那里和我们这里一样，到处都是山，有什么好玩的？”母亲不明白地看了我一眼。
“他不是在省城上班吗？”
“谁说他在省城上班？他在三线厂子，离我们这里不远。”母亲笑了起来，“你这个孩子，整天不知道想什么？”
母亲的话让我失望之极，忽然觉得自己像掉到深渊里，只能失望地看着灰色的天空，暗自悲伤。我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没有人能帮我离开这里。一直很久，我都无精打采，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想再见四叔时，要好好问问他，怎么就去了三线厂上班？
没有想到，再见到四叔时，他已经陷入感情的泥潭，需要全家人的奋力搭救。
那天，我放学回家，开门吓了一跳。屋里烟雾腾腾，像是着了火一样。烟雾中，我看见三叔和五叔和一个穿着黑短大衣的老人。他们每个人手指间都夹着一只香烟，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苦着脸抽烟的四叔。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爷爷，但是很不喜欢他身上散发的一种怪味。他们看见我，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都愁眉苦脸地对着坐在屋中间的四叔，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弥漫如雾的青烟，眼睛呛的很不舒服，就悄悄地退了出来。我在厨房找到母亲，她正在准备晚饭。
“呛死了。”我进门就发牢骚。
“那有什么法子？一家子都是大烟鬼，说谁都不听。”母亲正用擀面杖擀着一个面团。面团在在擀面杖下一点一点长大，最后变成一张薄薄的大饼。
“你叫爷爷了吗？”母亲关切地问。
“没有，反正他又不喜欢我。饿死了。”我说着就去找剩馒头，此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前胸贴后背了，对大人们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我的手伸向簸箩里的凉馒头。
母亲朝我手背上拍了一下，“别吃了，等一会吃打卤面。”
就在这时，父亲进来了。他伸头看了看母亲正在切面，催促着，“快点，都饿了。”
“还知道饿呀!我还以为抽烟就饱了呢！”母亲白了父亲一眼，继续不慌不忙地把面切成条，然后把面条抖开，散放在高粱秸做的盖垫上。
“行了，行了，等一会当着他们面，别说抽烟的事。”父亲嘱咐着。
“抽就抽了，还用着抽大前门的？”母亲不满地嘀咕着。
“我抽这个，还能让他们抽别的？”父亲无奈地笑着。
“死要面子活受罪。”母亲切完面条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里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讨论的结果呀！”
“老三和老五和老四一伙，我和爹一伙。他们主张散。”
“我看老三和老四说的对，咱不是嫌贫爱富，找个家里的两个人要分居一辈子。”
“谁让老四不听话，和他说不让他在家里找，他偏不听。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人家姑娘以后怎么办？爹娘以后还出门吗？”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少数服从多数。”
“再怎么自由，也要对人家负责……这事你别掺和啊！”
“你们家的破事，谁稀罕管……”
家庭会议争论不休，从家里又挪到招待所里，一直开了一个星期，才有了结果。四叔终于在爷爷的威逼，和父亲的说服下，乖乖投降了。
不久，四叔完婚后，带着四婶到了我们家。
四婶皮肤白皙，话不多，有种不动声色的沉稳。可是，第一面就没有给父亲留下好印象，让父亲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我放学后，看见四婶两口子在屋里和父亲说话，我便溜到厨房里去找母亲。因为，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也没有兴趣。
母亲扎着围裙正在切菜，厨房里散发着青萝卜的清辣味。我从院子里抱了木材准备生火。
父亲气哼哼地进了厨房，他对母亲说，“这个新媳妇不简单。”
“人家刚来了一天，你就看出不简单了？”母亲不屑地说，“再说，他爷爷不喜欢老实人，这媳妇是他相中的”。
“这新媳妇太不认生了。第一次见我，就敢当着我的面骂老四。”父亲觉得匪夷所思，他观念里的新媳妇应该是羞涩的，附和着丈夫的。
“为什么骂老四？”母亲停止了切菜好奇地问。
“说老四答应给她爹买自行车的，到了现在还没有买。”父亲用手搓着微红的脸有点恼怒的说，“她这不是骂我吗？哼，要不是我，老四早不要她了。还轮着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看见父亲生气，母亲忙打着圆场说，“人家是骂老四，你一窝貔虎不觉得骚气。”
见母亲向着四婶，父亲又气哼哼地进屋了。这一次，父亲也妥协了。第二天，父亲就给了四叔买自行车的票和钱，他们两口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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