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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红葫芦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3197更新时间 : 2020-10-30 16:45:00
第二十九章  红葫芦

早上,全家人一起吃饭。

父亲对母亲说,“今天我去县城一趟。”

“去干吗?”母亲咬了一口煎咸鱼,等待着父亲的回答。

父亲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饭碗站起来,从铁丝上扯下毛巾擦着手说,“去看王师长。”

母亲问,“你自己去?”

“嗯。”

“爸爸,这里还有师长?”我有点好奇,从来没有听说过,县城里驻扎着一个师的部队。

“小孩子懂什么,好好吃你的饭。”父亲从上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熟练地叼在嘴上。接着,他又从裤袋里掏出火柴,噌,擦亮了一根。他把脸凑向火焰,一口轻烟从嘴里冒出来,他脸上浮现惬意的满足。

“我也想去县城。”我怯生生地说。

“大人的事,小孩不能跟着。”父亲立刻拒绝了我。

“我……”我不死心,还想争取一下,但是看着母亲脸色不对,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看到父亲点烟,母亲脸阴了下来,她把咸鱼扔回盘子里,不满地说,“你怎么不趴到烟筒上去?那样多省劲呀!”

“趴烟筒上多费劲呀!”父亲丝毫不理会母亲的不快,用泛黄的手指夹着烟卷,笑嘻嘻地说。他早已经百炼成钢了,丝毫不在意母亲的讥讽,依旧吞云吐雾着。

“烟筒每年还打一次呢。”母亲唠叨着,“咱家这烟筒,才用了几年就烂了,你比如烟筒结实?唉……”

对于抽烟的话题,母亲屡战屡败,丝毫不能改变父亲。斗争结果,他只不过把成条的烟藏到办公室里,化整为零,再一包一包往回拿,让母亲无可奈可。麻雀战,游击战,被父亲运用的炉火纯青。每次看他点烟,母亲总是气不打一处来,变着法冷嘲热讽,但都毫无用处,家里经常还是烟雾缭绕。

看着母亲生气的样子,我刚鼓足的勇气消失了,只好安静地吃饭。吃完饭后,我一个人悄悄回到卧室,关上了门。我迅速爬进床底,拖出那个子弹箱子,轻轻地打开盖,从里面拿了两个铜弹壳。我把弹壳塞到棉手套里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出了家门。

“姐姐,姐姐,等等我。”弟弟气喘吁吁赶上我。

我们两个人一起,朝着营房门口走去。清晨的太阳照在对面山尖上,松树间夹杂着未化的积雪,以及偶尔传来山鸡的咕咕声,一切安静而美好。

岗楼前,我没有看见何良,心里很轻松。这时,鲁平从后面赶上来说,“前天,我表哥来了。”

“你那里的表哥?”

“我舅舅家的表哥呀!”

“怎么没有见跟你出来?”

“住了一天就走了。”

“哦。”

“我让他回去后,买了橡皮筋寄来。”

“奥,能打麻雀了。”弟弟摘下帽子,朝空中抛着,他显然高兴坏了。

我斜了鲁平一眼说,“给你寄橡皮筋?你快挨揍了吧?”

“嘿嘿,是我妈让他寄东西,我悄悄告诉他顺便加上的。”

“呵呵,你心眼真不少。”

“那是。”他拍着胸脯自豪地说,“我是小海娃。”

“你别吹了,电影里的海娃比你激灵多了。”我看了他一眼,又故意说,“再说,人家海娃也不挨鸡毛毯子呀!”

鲁平的脸顿时红了,他讪讪地说,“我爸爸就拿了一次鸡毛毯子,也不是真的要打我,再说也没有打着我。”

“要不是孙叔叔拉着,你还能跑了?呵呵。”我幸灾乐祸地笑着。通常经受过战争洗礼的军人们,他们都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我不信,你爸不打你?”鲁平开始反攻。

我自豪地挺了挺胸,把线帽子的带子往后一甩,故意晃着脑袋,“我爸爸才不打人呢。”

“真的?”

“真的,我爸爸从来不打人。”弟弟赶紧在一边帮腔,以证实我没有说假话。

鲁平看自己抵不过两张嘴,眼珠转了一下,提高了声音说,“今天,你们敢跟我走近路吗?”

“从哪走?”我问。

“你两个跟着我走就行了。”

一行人下了公路,拐上一条小路,朝一个废弃的石灰窑走去。石头砌成的石灰窑在山坡下,山坡上是被劈了一半山峰,裸露着灰白的岩石,从远处看格外显眼。就像是一个人的头上,好端端地被人剃了一块,与周围长着松树的山头不太协调。石灰窑边有座孤零零的房子,茅草的屋顶,前后空着没有墙。靠近石灰窑时,黑洞洞的窑口对着小路,让人感到阴森森的。

“快点走。”我催促着弟弟,怕他落在后面。

这时,哗啦,有石头坍塌的声音。闻声望去,山坡上有石头往下滚着,山上没有人。

“快跑。”我拉着弟弟,朝山谷深处跑。

前面,有一道山梁直插谷底,山梁上有一条小路,通往我们上学的村庄。

刚跑了两步,嗖,一个东西窜出来,从我们身边跑过去。

“狼,狼。”听着弟弟结结巴巴的声音,我的头发根竖起来了,转身像往回跑,和后面的鲁平撞在一起。

“什么狼,那不是条狗吗?”鲁平指着山谷,几乎笑岔了气。这次,轮到他笑我们了。

我后悔自己没有沉住气,让一条狗吓的魂飞魄散,出尽了洋相,只能咬定它就是条狼,“你没有看见它的尾巴吗?耷拉在地上呢,狼的尾巴才耷拉着。”

“就是一条狗,要是狼还不吃了你?”鲁平幸灾乐祸地笑着,坚持着自己的判断。

就这样,我们在狗与狼的话题上,吵吵嚷嚷到了村庄后,就与弟弟分开了。我和鲁平朝着村中央走去。

清晨的大街很热闹。来来往往挑水的人,吱呦吱呦的空桶声,牛的叫声和羊的叫声交织在一起,都笼罩在淡淡的饮烟下。让这个冬天的早晨,如一副繁复的剪纸,更加生动起来。

第二节课间,我走出门洞时,发现一群年轻媳妇正围着货郎,在挑选喜欢的东西。我朝着货郎走去,“你这几天怎么没有来?”

货郎拿着把一束蓝丝线,正要交到年轻媳妇手上。他听见我的话,抬眼看着我歉意地笑着,“小妹妹,这几天我家里有事,没有出来做生意。”

“你家住在哪里?”我拿起缠成球的大红塑料皮筋,在手里摩挲着,不舍的放手。

“我呀!住在山的那边,离这很远。”他笑眯眯的看着我,“你用什么东西换?”

我手伸进挂在脖子上的棉手套里,掏出铜弹壳,伸到货郎的面前,“用它换行吗?”

“当然行,当然行。”货郎眼睛一亮,立刻接过我手中铜弹壳,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迅速装进他用来装干粮的蓝布包里,并随手挂在车把上。然后,他拿起一团皮筋,用一把旧木尺,一尺一尺地量着,正正量了十尺。

最后一节课,我是在兴奋中渡过的。老师讲的课,像风一样吹过我耳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左手牢牢插在手套里,指尖触摸着塑料皮筋,心里在盘算着:说不定能编两个葫芦呢,我要送给弟弟一个。

好不容易盼到周六下午。我在山脚下,那条沙石路上见到了何良。全副武装的他穿着大衣,冲锋枪斜挂在胸前,模样也比过去精神了很多。他把我带到路边,一个天然洞里,看来这是他值流动哨时躲避风雨的地方。他调皮笑着地,在大衣斜口袋里掏出一个葫芦,捏着在我面前摇晃。

我尖叫着跳起来,把葫芦一下抓在手里,像是抓住了风中的精灵,牢牢地攥在手里。这是一个比他身上葫芦略大的紫红色葫芦,上面还有一个金属环。我把它套在食指上,来回地晃着,心里充满了喜悦,不由赞叹着,“真好看。”

“要不是缺东西,我早就编好了。这个我手榴弹环,还是上次实弹演习的时候我留下的。”他大眼睛里闪着自信,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他看我正入迷的摆弄着葫芦,又提高了声音,“我还会编刀螂呢,比这还好看。”

“真的?”

“当然是真的哦,以后我编给你。”

他的承诺像一只诱人的鱼饵,让我这条欢快的小鱼,每一天都游动在冰层之下,期盼着洞口的光亮。几乎每个周末,他值流动哨的时候,我都会到那条路上找他。我们一起躲进那个路边那个山洞,躲避风寒。

奇怪,即便是外面北风怒号,冰天雪地,这个半间屋子大的山洞,也有种温暖的潮湿气味,让人觉得温馨。洞顶朝下倾斜,与地面形成一道细长的缝隙,透过缝隙看,里面空间似乎大些,长着一些类似害羞草的植物。尽管外面春寒料峭,它们却正绿意盎然,仿佛不是一个季节。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缝隙后面别有洞天,一定还有一个神秘的世界存在,有些无形的耳朵正贴在石壁上,在偷听外面的谈话。有时候,我会趴下身子探视着那些缝隙,似乎听到幽灵们的呼吸。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有些事情感觉就在身边,却怎么也抓不住,就像一个听到声音却找不到方向的人。谁能想到十年以后,在洞口两米处的出土,让整个考古界震惊。

何良随身带着的口琴,偶尔也拿出来,让我把玩。我把它放在嘴边,使劲朝它吹气,却难以吹出调来。

我想听他吹的曲子。尽管,在我多次请求下,他只把口琴放在唇边,却始终没有让它出声。他答应,有机会一定吹给我听,而这次机会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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