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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门洞外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3442更新时间 : 2020-10-29 16:37:00
第二十八章  门洞外

    第二天下午,我坐在门洞的石墩上,面对着寒风中的大街,焦急等待着。

  风呼啸着刮过大街,两只正在寻觅食物的母鸡,被风吹逆了屁股上的毛,露出肮脏的屁股。一根鸡毛,飞上了天,飘飘悠悠翻过一道土墙,落在茅草房的屋脊上。时节虽然已经立春了,但是倒春寒冷风依然刺骨。

已经两天了,货郎还没有出现,我有点焦虑。想起早上离开家时,在营房门口站岗何良笑着问,“皮筋买到了吗?”

我当时红着脸,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幸亏,鲁平赶上来,拽了我的胳膊,一起快步离开。我生怕蹲在地上的胜利识破我的谎言,朝我扑过来。据说,狗是能识破人的谎言。

风继续刮着,门洞口竖着几捆干玉米秸,在风中沙沙地响着,让我心里更加着急。我看着灰色的天空,担心下雪,那个货郎更来不了。大街上很寂静,偶尔几个行人,都匆匆忙忙像影子,晃了几下就不见了。

我无聊之极,手触摸着冰凉的石墩,在消磨着时间,等待货郎的出现。忽然觉得手下有些异样,便拨开玉米秸蹲下查看。光滑的门墩上,浮雕并不是通常的花草,而是长袍飘逸的人物,眉眼都很精细。我心里充满欢喜,便挪开整捆的玉米秸,发现墙基的青石条上,也浮雕着一些人物,非常传神。我用手擦着上面的浮土,一个一个地看着,竟忘了周围的一切。

忽然,街面传来儿童嬉闹的声音,接着那个疯女人的声音也传来。我抬头看时,她正摇摇晃晃穿过大街,咬牙切齿地哼唱着,“杀……哼……哼……杀…哼…哼…大小的孩杀干净……”她每一天都在发泄着内心里的恨。她几次被抓走,几次又被放回来,继续沉浸在虚幻的屠杀中。然而,她却是无助的,就连跟在她身后嘲笑的孩子,她也没有力量反抗。她被一个小孩子推了一把,趔趄了一下身子,险些摔倒。但她没有回头,提高了声音,“杀,杀,杀……哼哼,大小的孩杀干净……”

奇怪,刚才院子里隐约还有声音,现在竟安静下来。想到着,我忽然心中一紧,站起身朝门洞里跑去。咚咚咚,门洞里暴起尘土,我穿过门洞顺着墙根右拐,台阶之上两扇木门紧闭,我心里暗暗后悔,上课的哨子声怎么没有听见。

我双手推开大门。吱呀,随着门开,全班的目光都射了过来,让我无地自容。讲台上,女老师两手撑着桌面,她没有责怪我,而是朝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回到座位上去。我低着头走向座位,周围好像飞着无数只蚊子嗡嗡地响,脸上热的像是着了火一样。

“静一静,静一静。”老师站在讲台上,用黑板檫敲着桌子,“也不能怨迟到的同学,刚才哨子找不到了,没有吹。”

听了老师的话,我如释重负,高傲地抬起头来,不再挂牵门洞外面的事情了,心思也回到课堂上了。

快下课时,屋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的屁股便坐不住了。两手扶着桌沿侧了身子,凳子的两个脚便离了地,身子来回地扭动着,屁股下木凳吱呀吱呀响着,似乎马上就折断的样子。我的心早就飞出了教室,在门洞边来来回回地飞翔着,我再也听不到老师讲的什么内容。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飞快跑出去。门洞外多了一个独轮木车,靠墙坐着一个老汉,正呼嗒呼嗒的拉着风箱。他身子随着臂的伸缩前倾,炉火忽暗忽亮火苗渐渐窜高,把他苍老的脸映成了红铜色。村里人零零星星来了,或放下几把破锡壶,或扔下零碎的锡快,或点起旱烟袋蹲在风箱旁,与锡匠有一搭无一搭拉着家常。内容几乎都是女儿什么时候出嫁,儿子何时娶亲,老爹什么时候做寿,谁有一只绝好的锡壶等。锡匠默不作声听着,然后用肯定的语气说,“耽误不了事。”风箱呼嗒呼嗒地响着,炭炉里的火也更旺了。

我站在旁边有些纳闷,问身边的女同学翠花,“大家为什么用锡壶喝酒?”

她睁大眼睛奇怪地看着我说,“我爷爷和爷都用锡壶呀,没见用过别的,它能温酒呢。”

父亲不喝酒,我也没有见过锡壶,只是菜厨抽屉里放着一块银板,父亲说它是锡,却没有说是做什么用的。就像抽屉里还有一块松香,我们家却没有二胡一样,都是父亲的收藏。锡匠把一块铁板放在炉火上,把踩扁的破锡壶放在上面,这时,风箱的节奏长了起来,锡壶很快融化成了一滩银水。看着那渐渐扩散的银水,我猜想父亲锡块的用途,爷爷大约是喝酒的吧?

我惊奇地注视着锡匠那双手,尽管纹路里满是污垢,却显的异常的灵活。他掏出尺子和圆规,在被打薄的锡板上画着,娴熟的动作就像是在上一节数学课。他膝盖上垫了一块旧帆布,把锡板放在膝上用大剪子绞着,如一个灵巧的裁缝,在裁剪一件得意的西服。当锡壶成型后,把缝隙抹上胶放置在脚下,老锡匠掏出别在腰间的烟袋,眯着眼睛打量锡壶,把长烟袋插进荷包摸索着,享受着片刻的满足。

突然,大街上人纷纷朝一个院门涌去,我也好奇的尾随而去。人们鱼贯而入挤在一个院子里,地上除了几块和着泥土的冻粪,和一张沾着泥土的铁锨,还放着大量的瓷器。那些白底蓝花的瓷器很美,显然与我平常用的不一样,虽然还粘着新鲜泥土,却有着一种特殊的韵味。

有个端着旱烟袋的老汉,他围着瓷器走了一圈,啧啧有声地说,“乖乖,我一辈子只见过一次,是老辈子四四席上用的,难得这么全和。”

“从哪里起出来的?”周围的年轻人,更关心它们的出处。

“是从猪圈里起出来,我今天正出粪呢。”有个披着旧棉袄的年轻人,他蔫蔫地回答,此时他像是犯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错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目光焦急地看着门外,好像在等待着援兵的到来。

我眼睛盯着那一摞摞蓝花盘子,那精致的碗,那可爱的酒具,都能让人瞬间起了贪念。是什么人把瓷器埋在猪圈里呢?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这些东西是过去地主用的,砸了它!砸了它!”有人起哄,也有人在响应着,人群骚动起来,圈子猛然缩小,却始终没有人动手。

“啊……”疯女人嚎着冲进人群,朝那些瓷器扑去。

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迅速抓了一个青瓷碗,揣在怀里冲开人群,往大门外跑去,“呵呵,我的,儿子的碗……”

“抓住她,抓住她。”

“拦住她,拦住她”

虽然有人在喊着,但是,大家还是闪开一条路,任凭她摇摇摆摆地往外跑,其实她跑的并不快。人们就像站在地边的农民,吆喝着一个偷拔萝卜的孩子,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我真怕那些人砸了瓷器,虽然地主家的东西带着罪恶,我还是喜欢那些瓷器。它们散发着柔和的光,给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让人忍不住去触摸它。大伙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有人提着䦆头拨动一下盘子,碗底写着大清的蓝字。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喊,“砸了算了。”

我站在最里层,心里一直在惋惜那些瓷器,它们见天日不是时机,人群中会有它们的主人吗?我想起家里用的瓷碗,比起眼前的瓷器来说,它们似乎更丑陋了。每次去磁都,母亲都像宝贝似得买了一大摞,用草绳绑着放在储藏室里,生怕被我们碰碎。

我不忍心看那些瓷器被砸,悄悄地离开了。大街上,那个疯婆子还没有走远,她不再唱了,而是抱着那只碗,摇晃着身子努力往家里赶。

我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她拐进一个小胡同,进了一个敞开的院门,穿过不大的院子,直奔一个石头房子。我跟在她身后,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我看见她上了台阶,推开两扇没有漆的半门,吱呀,进了屋里。我也蹑手蹑脚上了台阶,从半门上面朝屋里看去。对着这屋门放着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方的土墙上挂着两个相框,里面是些密密麻麻的照片,其中一个两寸的彩色照片格外醒目,那是一个年轻军人的样子。那女人双手捧着碗,颤颤巍巍地放在八仙桌上,眼睛看着墙上的照片嘴里念念有词,“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我想走近了听,不小心碰到了关着的半门,吱呀,门响了一声。

“谁?”那个转过头,我看见一双机警的眼睛。

当我逃到门洞时,上课的哨子恰巧响了。

课堂上,我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同桌翠花,“猪圈里挖出来的东西,究竟是谁家的?”

“我也不知道。”

“谁住在那里你能不知道?”

“原来的住家不是他们。”

“是谁?”

翠花看了我一眼,目光继续盯着黑板,她微微摇了一下头,不愿意回答我。我只好转过身子,去看后排的那个男孩,想找出他和瓷器之间的联系。我相信,他们是有联系的,要不然那个疯女人会抢瓷碗。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男孩正聚精会神看着黑板,嘴角竟微微泛着笑容,他忘了自己的处境。我更不明白了,心里寻思着,这个村子里有着太多的秘密了,不是外人能了解的。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货郎还是没有有出现。门洞外,老锡匠用木槌敲打着锡片,开始了另一个锡壶的制作。他脚下,排列着几只完工的锡壶,锡壶已经由灰色便成干净的银色,安静地站在工具箱上,如一个刚诞生的贵族,正傲慢地环视着周围。一群山羊过去了,大街上留下一股膻气味,牧羊人的蓑衣带着旷野的味道。

此时,夕阳照在墙根上,让周围的一切带了一层红晕,老锡匠脸色更红了,目光也更加专注。村子里饮烟开始飘散,弥漫着淡淡的柴草气味,劳作的男人们陆续归来,满意地取走完工的锡壶,暮色悄悄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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