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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飞石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3969更新时间 : 2020-10-28 17:05:00
第二十六章    飞石

        

“哒哒哒……哒……”

周日,起床号响了,我却不想起床。伸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里空空,并没有红葫芦。已经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弄到塑料皮筋,我暗自焦急起来。想起每一次遇到哨兵时的尴尬,便伸了一个懒腰,以驱除内心的失落。

身边,姐姐还未醒,她依旧保持入睡时的姿势,像一个美丽的塑像。我瞧一眼自己凌乱的被子,不仅哑然失笑,梦里的搏斗已经彻底颠覆了它,它就像一面投降的旗帜,暗示我将一败涂地。

母亲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为了避免她的唠叨,我连忙把被子翻过来,然后闭上眼详装熟睡的样子。自从来到沂蒙山,方向感被破坏了以后,母亲的心情始终没有好起来。生长在海边的她,难以抵抗大山对她的压抑感,植物神经开始紊乱,以至于夜晚难以入眠,白天混混沉沉。严重的睡眠不足,让她失去耐性,人变的急躁易怒。

吱嘎,卧室门被推开,一股肥皂的香味飘进来。母亲的脚步停止了,她站在门口朝屋里喊,“起床了,起床了,太阳都照屁股了。”

听了母亲的喊,我再也装不下去,一骨碌爬起来。瞅了一眼母亲疲倦的脸色,开始摇晃姐姐,并怪声怪调地喊,“懒猪……起床了……起床了。”

姐姐懵懂坐起身,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眼睛说,“你才是懒猪呢,昨天修大寨田,累快死了。”她捶打着肩膀,“唉,现在浑身都还痛呢。”

“我看呀!你是缺乏锻炼。”我揶揄着。

“挑土填沟呐,你去锻炼试试?”

“我又不是没有去,帮人拉了一上午的车呢。”

“那是帮忙,不是干活,你明白吗?”

“就你是干活?拉车不算干活?你这是狗屁逻辑。”

“不和你说了,对牛弹琴。”姐姐悉悉索索开始穿衣服,每次争执她都摆出不屑一顾表情,以巩固她老大的地位。

“能的你,我还是对猪弹琴呢。”我穿好衣服站起来,一步跨过她的身子,跳到床下,回头嬉戏地说,“牛还能干活呢,猪只能杀了吃肉。”

“行了,行了,刚起来,就开始贫嘴。”母亲不耐烦地朝我们挥了下手,“快点吧!吃完饭去刨点酸枣根来。”说完,她转身走掉了。

“你这个猪不能了吧?还得我去。”我底气十足地出了卧室,把姐姐晾在床上发愣。

母亲的神经衰弱,曾看过省城各大医院,都不见效果。最后,却得益于营房军医的一个祖传秘方,让她的睡眠趋向于正常。丹参和酸枣根煮水,成了她的灵丹妙药,成了生活中的必须。幸好,我们住在山里,这些东西遍地都是。我喜欢爬山,刨药材的活也自然落在我身上。

吃完饭出门时,正巧遇到鲁平。他蔫蔫地正在营区里溜达,看见我眼睛一亮,凑上前问,“你扛着镐去干吗?”

“去刨点酸枣根,给我妈熬药。”

“熬药?你妈病了?”

“老毛病。”

“什么病?”

“睡不着觉。”

“酸枣根真管用吗?”鲁平好奇地眨着眼睛,半信半疑地问,仿佛我在和他开玩笑。

“信不信由你,我骗你干什么?”说完我朝大门口走去。

“等我一会。”鲁平说着就迈开腿,蹬蹬蹬,朝家里跑去。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等他,最近他家里正鸡飞狗跳,谁知道他能不能出来。我一个人扛着镐出了大门。

哨兵是个新兵,他好奇地朝我瞟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朝着远处的大路遥望着。见不是士兵何良,我心坦荡了,不再惴惴不安。心想,也许他能理解,这深山老林的,想买点东西有多难。

等鲁平喘着粗气赶上我时,我已经到了山根下,寻思着从哪个地方上山。路沿着山根延伸,东边的路基下就是营房,顺着山谷往北伸展。

“你怎么不等我呀!”鲁平扛着长撅跑过来,棉帽子的两个耳朵扇忽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呢。”我盯着他手里提着的竹篮,故意说,“跟人学没好处,死了变老鼠。”

“我妈也睡不着觉,老发火。我现在成了风箱的老鼠了,两头受气。”鲁平目光搜寻着山坡,一步跨过路边的土沟,抓住一根荆轲条,弓腰朝山上攀去。

山坡很陡,满是枯草和植物的藤蔓,踩在脚下发出啪啪的断裂声,使人觉得特别的静。就连荆棘扯拉衣裤的声音,也变的格外响,就像自己闯入远古的无人之地,心里忽然有一种悲凉。觉得自己猛然渺小了许多,就像挂在枝头干瘪的酸枣,随时都会坠落在地上,化作泥土。

正想着,脚下一滑,跌坐在草丛中。踩落的碎石哗啦一下,顺着山坡朝山下滚去,落在草丛里没有一点痕迹。而我却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有滚下去,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

酸枣枝虽然满山都是,碎石多的地方不好挖,只能找土厚的地方。不知不觉,我们爬到了半山腰,迎面看见一个干净的大石头,在阳光下觉得特别好看,就想爬到石头上去。结果,两个人爬了半天,也没有爬上去,还累出一身汗。只好,倚坐在石头歇息,欣赏山下的景色。

狭长的山谷中,一排排红色房子,如一个个火材盒,被人精心地摆在那里,让人感到亲切。

“快看,那是你家,那是我家。”我指着山下,兴奋地对鲁平说。

“嗯。”

“咦,你家院子里,那个人是谁?”我问。

鲁平没有回答,他叹了一口气后,从身后摸起一块石头,朝着远处扔去。石头落在山坡的草丛里,悄无声息。他大概希望周围的世界,此时也悄无声息,我却没有感觉,依旧喋喋不休,像个饶舌的麻雀。

我盯着在院子里晃动的人影,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说,“是你哥哥呀!”

“你哥哥。”鲁平回头白了我一眼。

“就是你哥哥,干吗还不承认。”我不依不饶。

远处看,院子里的人正在劈材,一下,一下,干的很起劲。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又看了看鲁平,他们眉宇之间还有点像。

“他真的是你哥哥吗?”

“谁知道真的,还是假的,我也不知道。”鲁平无奈地说,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反而让他成熟了不少。

“那……你哥哥他妈呢?”

“我也不知道……好像……在老家呢。”

“那……她怎么不来?”我好奇地问着。一个母亲把儿子推出家门,让他陷入尴尬之中,我无论如何想不通。

“谁知道呀!”说完,鲁平不再吭声,折了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轻轻地晃着头,极力表现出身在事外的态度。

“有个哥哥多好。”我羡慕地对着鲁平说,

“好,让他上你家,给你当哥哥。”鲁平愤恨不满的说。

“狗咬吕洞膑—不识好人心。”

我们默默地看着山下,想着各自的心事。这时,身后响起碎石滚动的声音。鲁平霍地站起身,站在石头边上,手搭在额前朝山上看。忽然,他身子朝巨石一闪,拉了我一把低声说,“山上一个人。”

“在哪里,我看看。”我甩开鲁平的手,想伸出头去看,却又被鲁平拽了回来“别让他看见。”

我们把背贴在巨石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果然,山上又传来碎石塌落的声音。我们相互看了一眼  ,心里都产生了疑窦。营房周边都军事禁区,平时禁止放羊砍材,难道有人这么大胆,偷偷上这里砍材。很快,碎石的声音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太阳照耀着对面的山峰,一切都很安静。

我从巨石的阴影下出来,朝着山顶望去,山峰突兀,松林环绕,连人的影子都没有。我朝鲁平喊,“哪里有人?刚才是兔子吧?”

鲁平摸了摸脸颊,不好意思地说,“好像是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嘿嘿。”

刚说完话,我们准备刨酸枣根时,山坡上又传来更大的声响。我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却愣住了。

一块大石头,夹带着碎石,顺着山坡一蹦一蹦滚下来,径直朝着我们飞过来。一时间,我竟忘了躲避,仰着头直直地站在草丛中,眼看那石头一蹦一跳,朝我砸过来。

“快跑。”鲁平一下把我拉到了巨石后。

霎时,石头带着碎石,从我身边滚过。我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脸,感激地看了鲁平一眼说,“刚才幸亏你。”

鲁平没有说话,而是伸着脖子朝山下看,那块石头蹦了几下,从空中飞过路基,蹦进一个院子。瞬间,他脸上掠过一丝恐慌,立刻丢下我,连滚带爬就向山下跑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哗啦,鲁平被碎石滑到,棉帽子滚在一边,他捡起帽子顺势朝下滑去,山坡上又是一阵滚石声。

“等等我。”我捡起他扔掉的撅和竹篮,也一步一趔趄地下山。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石头落下的地方,正是鲁平家的院子。

等我下了山,一辆北京吉普从大门里驶出,风驰电闪地朝公路上开去。我忐忑不安的进了大门,看见几个聚在一起的军人,喁喁私语着什么,空气里的紧张还没有散尽。我闻到一丝血腥味,低头一看,路上有点点滴滴的血迹,颜色还是鲜红的,时断时续,一直通往鲁平家的院子。

当我匆忙起跑进院子里时,鲁平正站在一个木墩前,对着地上一摊血发呆。我看着周围散落着的劈材,和地上一把斧头,闻着松木清香与血腥味,心里像是被谁撞了一下,不由地脱口问:

“砸了谁?”

“我哥。”鲁平垂头丧气,蹲下身子收拾散在地上的木柴。他抱起一摞摞木柴,仔细地把它们摆在西墙根的柴垛上,低垂着眼帘似乎一下成熟了许多。

“砸了哪?厉害吗?”我不放心地问着。他虽然不招人待见,毕竟是鲁平的哥哥。

“砸在头上,流了很多血。”鲁平怔怔地回答,地上的血迹引起了他沉思,他抬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不再搭理我。

两天后,鲁平的哥哥回来了,头上缠着雪白的纱布。原来,石头并没有直接砸着他,而是砸了地上的劈柴,劈材蹦起来打在他头上。他侥幸捡了一条命后,大人们都说他福大命大,必有后福。经过这一场意外,他尴尬的身份似乎被人忘记,成了这家人正式的一员。

等到他拆了头上的绷带之后,又多了一项任务。营房里,时常可以看见,他一手抱着小妹妹,一手拎着铁暖水瓶去食堂打水。小妹妹小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咯咯地笑个不停,他脸上的阴郁也消失了,并渐渐的有了笑容。

元宵节,吃过晚饭,我们就跟着鲁平的哥哥去看闹十五。皎洁的月光下,小芹趴在大哥哥的背上,我和鲁平跟在身后,顺着我们上学的路到了九会村头。两盏汽灯下,场院上人声喧闹,正是高潮时刻。浓妆艳抹的妇人在空地上划着旱船,男扮女装的媒婆踩着高翘做着各种鬼脸,引起围观人群一阵阵喝彩。我第一次见这种民俗的表演,心被震撼了,没有想到这个小山村里,竟也如此热闹。朴实的山里人也有奔放的一面,生活的美好原来隐藏在平凡的背后。我感激地看着鲁平的哥哥,是他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他驮着小芹,正笑逐颜开地看着表演,似乎在这时他才舒展了身心。他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呢?我忽然对他产生了好奇,想接近和了解他。

可是,过了元宵节他就消失了。后来听说,进了三线厂,做了一名学徒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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