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追求 第十四章 老家的信
第十三章 追求
早上，我刚起床，就被要求去打水。母亲从外面闯进来，把空暖壶往地上一放，朝我嚷道，“快去打壶水，我等着用。”说完拎起仅剩的一只暖壶，风一样旋了出了门。
我抹了一把脸后跑到卧室里，对着挂在墙上的圆镜照看，镜子里出现一张头发蓬乱的脸。梳头显然是来不及了，但总不能就这样出门，像个疯子一样，何况我已经知道丑俊了。没有办法，只好把棉军帽戴在头上，提着两个铁皮暖壶冲出家门。院子里，厨房门开着，母亲不在里面。一直到出了院门，我才看见母亲。
母亲站在水槽边，拎着暖瓶正在往水龙上浇热水，还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怎么会冻上了呢？。
我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看见是我，更着急了，“怎么还去？快去，还差一点就烫开了。”
天气实在太冷，尽管水管被稻草绳严实地包裹着，水龙头还是经常被冻住。为了避免频繁烫水龙头，母亲每次用后不把龙头拧紧，而是保持线一样细的流水。可是水槽就在路边，长流水被视为浪费，时常被路过的人随手关掉。毕竟，勤俭节约是一种的美德。但是，这种美德却带给我们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人难以提防。
我手里拎着两只暖壶，一溜小跑朝北奔。营房在南北走向的山谷里，我们住在靠近谷口的地方，机关食堂则在北面，离我们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此时，是快要开饭的时候，有很多军人，正陆陆续续朝食堂走。我一溜小跑，躲开路上的人。因为，在全国上下激情彭拜的时候，很多人的名字带有时代特色。然而，我的名字却有些落伍。名字像一个标签贴，被贴上后就牢牢抓着它的猎物，即便是有一天标签撕掉厚，也会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
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虽然在新学校里，重新换了一个名字。但是，在熟悉的人眼里我依然如故，没有任何改变。
果然，路上碰到一个调皮的战士，朝我圈圈，圆圆地叫了一通，更加快了我奔跑的速度，很快把那人甩在身后。我呼哧呼哧跑着，鼻尖被冻的发酸，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很快消散。由于匆忙忘了戴手套，提着暖壶系的两手快被冻僵了。花铁暖壶前后摆动，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好像一声比一声大，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此时，我觉得自己特别狼狈，像一个小疯子似的。幸好，很快就看见食堂。
茶水炉在食堂后面，打开水必须从食堂前面绕过去。当我正想绕过食堂时，忽然看见两个军人，与一个身穿便服的人，谈笑风声地朝着食堂门走去。营房里很少有穿便服的人，我不由地仔细看了一眼。那人我认识，我们叫他谢叔叔。谢叔叔曾是父亲的战友，前几年转业去了地方，听说在一家单位当了领导。我纳闷，大冬天他不在省城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父亲知道吗？
当我兴奋地跑回家中，大家已经坐好了，正在等着母亲舀饭。我高兴地告诉父亲，“我看见谢叔叔了。”
听了我的话，母亲着急地问，“你看见谢叔叔？那个谢叔叔？”
“就按大门的谢叔叔。”
“你在哪看见的”
“食堂门口，陈伯伯陪谢谢叔叔去吃饭。”我为自己发现谢叔叔而得意，并且大胆断定，“今天他肯定来咱家。”
上次见谢叔叔是两年前，在造反派虎视眈眈的包围下，他带领一伙人连夜给营房换结实的大铁门。那一次，我站在不远处，看着焊枪喷溅四射的火星，在夜幕中如一朵朵转眼即逝的烟花，让我在小伙伴面前感到无比自豪。我想这一次，肯定又会有好事。
“舀饭，舀饭。”父亲似乎并没有高兴，而是指着母亲身后的钢精锅催促着，一副很饿的样子。
母亲疑惑地盯着父亲问，“看样，他是昨天来的，你不知道？”
“哪个……开了春不是要盖房子嘛，开了一天的会，我怎么会知道？”说着他接过粥，“吃饭，吃饭。”便低头开始喝粥。
母亲坐到板凳上，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馒头，仿佛想起来什么，很快就埋头吃饭不再出声。我捧着粥碗，心里充满了期待，盼着谢叔叔能来我家。
整个上午，母亲都特别高兴。她熬药的砂锅和电炉子都藏到厨房里，洗好的苹果摆到盘子里放在桌子上。每次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她就会跑了出去，然后失望地回来。
直到下午，谢叔叔才来到我家。我们接受了谢叔叔的礼物—巧克力后，就被撵到自己的卧室。我和弟弟享受着巧克力纯正的香甜，美滋滋的找不到北，浓甜的味道似乎让我们回到从前，那些欢快的日子。姐姐没有急着吃巧克力，而是心事重重地站在门后偷听，很快她脸上的阴霾消除了，渐渐露出喜悦。
没有想到，送走谢叔叔后，父母的房间里就传出争吵声。我有些担心，悄悄开了门，却站在门口不敢出去。
“我要回去。”母亲盯着着窗外天空的浮云，用坚定的语气说。她一旦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很难改变。
“已经晚了。”父亲歉疚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到这里，可已经来了，就只能待在这里。”
“不，还能回去。”母亲收回目光，对父亲说，“刚才小谢都说了，他还给我留着名额呢，只要我去劳动局报道，他马上就给我办手续。”
“那也不行。”父亲说。
“有什么不行的？你没有看见？那些过去复员回家看孩子的家属，孩子大一点，都出来工作了。现在不是高薪制了，孩子大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就多了。”
“这几个孩子怎么办？”
“老大跟着我回去，反正她的东西都还在学校里，什么也不用置办。你看看现在，她那学校太远了，还要求早上去跑操，天都还没有亮。听说山上还有狼，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就怕再出什么事。这两个小的，就跟你吃食堂……”母亲井井有条地分配着，好像明天她就离开这里。
父亲沉默了，他漫不经心地掏着上衣口袋，当他什么也没有掏出来后，开始开始着急。当他翻遍所有的口袋后，脸色也变的焦虑起来，倒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一言不发。
母亲坐在床沿上，手里握着一把旧木尺，心绪难平地说着，“你也看见了吧！就你死心眼，觉悟高的，觉悟低的，人家都留下了。就我和孩子们，傻呵呵地跟着部队来了，这也说得过去了吧？就是你实心眼，现在谁不留后手呀！哪来哪去，就是转业也跟着老婆走啊！”
“那是以后的事。”父亲提高声音说。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部队里不养小，不养老，还不是早晚的事？”母亲像是得了理，不依不饶地说。
“还早着呢，就是走，也要把这里搞的差不多了。”父亲一边踱着步子，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不管干什么，要有始有终地干好。”
“你以为，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母亲猛地站起来，彭，把木尺重重地放到桌子上，转身走到墙角打开樟木箱子，开始收拾衣服，“你革命，你在这里吧，我可不愿意待在这里。天天在山沟里人都傻了，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到现在我还是分不出东西南北……”
我站在门边，看着父亲忧愁的样子，心里喜忧参半。高兴母亲有了离开的机会，担忧远离后父亲的身体，失落我们终于被母亲抛弃了。我忽然想起，传说中我那个讨饭的妈，她是不回去找过我？找不到我她会难过吗？
母亲的诉苦，让父亲无话可说，一时间，屋里陷入了沉默。我心情很复杂，说不出什么滋味。母亲的离开，让我看到希望，家庭的分离又让我恐惧。
这时，忽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是姐姐站在我身后，一起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虽然姐姐不说话，我知道她心里还是盼望回去的。
父亲沉默了半天开了口，“吃食堂也行，就怕我出去开会，他们有个头疼脑热怎么办？”
“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虽然母亲仍不撒口，口气却不如开始强硬，却仍不想放弃。
“你们也别吵了，我不回去了。”姐姐生气地说完这句话，转身进了里间。
父母一下停止争朝，屋里忽然静了下来，静的让人尴尬。
看我还站在门口，父亲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叫我进屋。父亲掏出一串钥匙，仔细地摘下其中一把，然后交到我手里，“去办公室，拿一包烟回来。”
第十四章 老家的信
我跑进一所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没有人，夜幕开始从角落路升起，西墙上迎面斜出的榆树也模糊了，它像一个巨大的雄狮蹲在墙上，随时就能扑过来。我有些害怕，便加快了步子。平时父亲禁止我们来这里，虽然同在一个大院里，却生疏的很。我尽量让脚步轻些，生怕惊动了什么，至于是什么，我心里也不明白。
开了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却不敢立刻迈进去。昏暗的房间里，墙周围高大文件柜正在膨胀模糊，挤压着周围的空间，上面摞放的东西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我在墙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灯绳，啪嗒，屋里一下子亮了，我心里的恐惧彻底消失。
很快，我就找到了父亲的办公桌。像父亲说的一样，抽屉没有上锁，很容易就打开了。抽屉里放着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和一条大前门香烟。我第一个想法是把烟都拿回去，让母亲知道。因为，母亲一直反对父亲抽烟。她反对的理由与众不同，和钱没有关系。她常说，“炉子的烟筒每年还要打呢，不打就堵了，人成年累月的抽烟，气管还早不熏坏了？”
但是，我更怕火上浇油，惹母亲发更大的火，最后只拆了一盒烟装进兜里。我心里很矛盾，虽然不喜欢母亲的严厉，还是盼着她带我们离开这里，回到我们过去住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身世真相大白。并且我相信，母亲要我和和弟弟留下，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父亲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就关抽屉时，发现笔记本下露出半截信封。我随手抽出信封，信封上的毛笔字是我熟悉的字体，它是爷爷的来信。爷爷经常有信来，虽然我看不懂他写的什么，但每一次信纸都般厚厚的一沓，字如行云流水。这一次，父亲怎么没有把信拿回家，我没有多想。我还在抽屉里发现一张长条照片，上面是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军人，模样有点面熟。
当我喜滋滋地把这些东西拿回家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了大祸。母亲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问父亲，“他小叔当兵了？”
“是啊！”
“你怎么没有说？”
“不是忙着搬家嘛。”父亲说着，随手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信，对折后要放进口袋，“咱爹的信，你就别看了。”
“他爷爷的？”母亲不相信地问。
“不信你看看。”父亲把信封展开，朝母亲晃了一晃，“看见了吧？”
“咦，过去都是通讯班把信送到家里，这一次是怎么了？”母亲狐疑地看着父亲。
“都忙的够呛，和报纸一起送到我那了。”父亲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一口说，“好长时间没有给家里写信，老人担心了，还以为我们丢了呢。”
我看得出，父亲尽量调节气氛，让母亲忘了刚才的不快。母亲的情绪似乎早就平静了下来，可是床上的衣物还没有收拾起来，她还没有彻底放弃打算。
“不对，参考消失每一天都送，一天也没有拉下过，单把信送给你，除非你事先打了招呼。”
“你看你，正天疑心疑鬼的，要不别人不失眠，就你失眠。”父亲语气轻松地说着，把信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不行，我得看看，你爹又使什么心眼。”母亲执拗着。
“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什么？” 父亲脸色一沉。
“是不是又挑唆你离婚？”母亲不依不饶地问。
“我自己事，我自己做主，谁也说了不算。要是想离婚，早就离了，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吗？”父亲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你是个孝子，这事怎么不听你爹的了？”母亲冷嘲热讽着，企图激怒父亲。大概她觉得只要父亲发火，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离开这里。
父亲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看出生气的样子，只是朝我挥了挥手，“回你自己屋里去，关上门。”
我回到里间，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外面的情况。虽然父亲的声音小了，但是还能断断续续传来，“……他姥爷也是……画驴就画驴……非得画只瘦驴……倒霉的还是自己……我不是大男子主义……你这较真的脾气……怕你吃亏……”声音越来越小了，我耳朵使劲靠近门，只听到含混不清的低语声，和母亲的长叹声。
“行了。”姐姐过来一把拉开我，铁青着脸埋怨到，“都是你惹的事。”
“我惹什么事了？谢叔叔也不是我让他来的。”我强词夺理地辩解着。
“你要是不拿回信来，他们不就不吵架了？”姐姐心事重重地坐回床沿上，随手拿了一本影集翻看。
这本影集我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上面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都是父亲的战友。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全家福，是父母刚结婚的时候照的，父亲斜挎着手枪英姿焕发，母亲婉约贤淑地站在他一旁，叔叔们的年龄比我们现在还小。为什么没有母亲娘家人的照片呢，他们对于我来说是个空白，他们都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我凑到姐姐身边，也坐到床沿上小声问，“你见过姥爷吗？姥爷为什么要画驴呢？他不是老师吗？是不是不能画驴？”
“我也不知道，好像姥爷把人们公社的驴画瘦了，就成了右派。”姐姐一边思索着说，“我没有见过姥爷，也闹不明白，又不敢问。老家一来信，咱妈就睡不着觉。爸爸都不敢让咱妈看见信了。”
“都是爷爷写的信，她怕什么？”我问。
“都是一个村的，什么事不知道呀！”姐姐眼神疑惑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什么事都不过脑子？”
听了姐姐的话，我脸上开始发热，心里开始后悔起来。我为什么要拿这封信回来，让刚刚平静的家又起波澜。姥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虽然不认识他，心想怎么也不能与坏人画等号。母亲虽然脾气急了些，但心底善良，她的家人不会是坏人的。想到这心里像是长满了草，开始不舒服，真想做点什么事，以快点忘掉眼前的事情。我找出小人书《东郭先生》翻看着。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东郭先生，我喜欢爱憎分明的人。但是，现实生活中好和坏怎么分得清呢，我心里充满了迷茫。
姐姐从影集里拿下一张照片，呆呆地看着。照片上是她和一个女同学的合影，两个人都穿着圆领绒衣，对着镜头甜甜地笑着。
“姐姐，你真的不想回去了？”我小声问。
“想有什么用？”姐姐懒懒地回答，看来她已经彻底失望了。
“咱妈回去，你不就跟着回去了吗？”我开始妄想，“你们都回去了，说不定我和弟弟也就回去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姐姐抬起头，忧愁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照片放回影集，轻轻地合上影集，就像把希望藏起来一样。
“要是能回去，我们还去公园看八哥好吗？”我的目光穿过木窗，天空中一群麻雀飞过来，落在对面的屋脊上，灵活地转动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羡慕地看着跳跃的麻雀，若是它们愿意，也能顺着风飞出山谷，它们向往外面的天空吗？
“别做梦了，我可是饿了。”姐姐起身走到门后，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朝我小声说，“没有动静了。”
我们两个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时，就听到母亲喊我们吃饭的声音。
晚饭时，母亲脸上很平静，照样给我们端菜舀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父亲显的很高兴，许诺有时间带我们去县城赶集，并向我们介绍当地特产。他说，“这里好东西太多了，时间长了你们就会知道。”他把头转向姐姐问，“韭菜和麦子能分得清吗？”
姐姐摇了摇头，“分不清，它们长的都一样。”
父亲仰起头呵呵笑起来，“时间长了就能分清了。这里可是个好地方，树上结的，地里长的，以后你们全能知道。”
弟弟没有跟着我们笑，他摸了摸空空的衣袋问父亲，“谢叔叔以后还来吗？”
“呵呵，小子，你还惦记着吃巧克力呐！谢叔叔工作忙，以后不来了。等我出发的时候，给你买巧克力吃。”
第二天早上，谢叔叔又来了。他寒暄了几句后没有落座，而是直接了当地问父亲，“我说，你考虑好了吗？”
“好了。”
“跟我走，还是……”谢叔叔的丹凤眼一眨不眨，期待地注视着父亲，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谢谢你的好心，一直追到这里……”父亲拍了拍谢叔叔的肩膀，诚恳地说。
“我大老远的来，不是听你说好话的。”谢叔叔突然降低声音说，“你可得把握好时机啊！现在谁还把老婆放在家里，你家老小也上学了吧？”
“嗯，上了。”父亲点了点头。
“你老兄光忙着干工作了，现在什么形式你不知道呀？”谢叔叔开始着急，“就连过去辞职回家看孩子的，现在孩子大了也都出来工作了，哪像你，我还得我跑这么远来求你。”
“不是和你说了，我们搬到这里来了，工作没法要了。什么事不能两全其美。”父亲无可奈何地摊开两手。
“所以，我一直给嫂子留着名额。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知道，我老家离这不远，和这里一样都是贫困地区。难道你就忍心让老婆孩子跟着你在这山沟里？”
“这……这……”父亲口吃起来。
我心里窃喜，也许谢叔叔的一番话，能让父亲改变了主意。我甚至想象着老师看到我惊喜的样子，我要带给她什么礼物呢？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母亲，忽然开了口，“小谢，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让你大老远的跑一趟。这次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放弃了。”
“放弃了？”谢叔叔睁大眼睛吃惊的望着母亲，疑惑不解地问，“放弃了？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在这里照顾他。”说完母亲安静地看着谢叔叔，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明白了。”谢叔叔忽然收敛笑容，对着母亲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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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刚起床，就被要求去打水。母亲从外面闯进来，把空暖壶往地上一放，朝我嚷道，“快去打壶水，我等着用。”说完拎起仅剩的一只暖壶，风一样旋了出了门。
我抹了一把脸后跑到卧室里，对着挂在墙上的圆镜照看，镜子里出现一张头发蓬乱的脸。梳头显然是来不及了，但总不能就这样出门，像个疯子一样，何况我已经知道丑俊了。没有办法，只好把棉军帽戴在头上，提着两个铁皮暖壶冲出家门。院子里，厨房门开着，母亲不在里面。一直到出了院门，我才看见母亲。
母亲站在水槽边，拎着暖瓶正在往水龙上浇热水，还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怎么会冻上了呢？。
我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看见是我，更着急了，“怎么还去？快去，还差一点就烫开了。”
天气实在太冷，尽管水管被稻草绳严实地包裹着，水龙头还是经常被冻住。为了避免频繁烫水龙头，母亲每次用后不把龙头拧紧，而是保持线一样细的流水。可是水槽就在路边，长流水被视为浪费，时常被路过的人随手关掉。毕竟，勤俭节约是一种的美德。但是，这种美德却带给我们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人难以提防。
我手里拎着两只暖壶，一溜小跑朝北奔。营房在南北走向的山谷里，我们住在靠近谷口的地方，机关食堂则在北面，离我们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此时，是快要开饭的时候，有很多军人，正陆陆续续朝食堂走。我一溜小跑，躲开路上的人。因为，在全国上下激情彭拜的时候，很多人的名字带有时代特色。然而，我的名字却有些落伍。名字像一个标签贴，被贴上后就牢牢抓着它的猎物，即便是有一天标签撕掉厚，也会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
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虽然在新学校里，重新换了一个名字。但是，在熟悉的人眼里我依然如故，没有任何改变。
果然，路上碰到一个调皮的战士，朝我圈圈，圆圆地叫了一通，更加快了我奔跑的速度，很快把那人甩在身后。我呼哧呼哧跑着，鼻尖被冻的发酸，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很快消散。由于匆忙忘了戴手套，提着暖壶系的两手快被冻僵了。花铁暖壶前后摆动，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好像一声比一声大，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此时，我觉得自己特别狼狈，像一个小疯子似的。幸好，很快就看见食堂。
茶水炉在食堂后面，打开水必须从食堂前面绕过去。当我正想绕过食堂时，忽然看见两个军人，与一个身穿便服的人，谈笑风声地朝着食堂门走去。营房里很少有穿便服的人，我不由地仔细看了一眼。那人我认识，我们叫他谢叔叔。谢叔叔曾是父亲的战友，前几年转业去了地方，听说在一家单位当了领导。我纳闷，大冬天他不在省城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父亲知道吗？
当我兴奋地跑回家中，大家已经坐好了，正在等着母亲舀饭。我高兴地告诉父亲，“我看见谢叔叔了。”
听了我的话，母亲着急地问，“你看见谢叔叔？那个谢叔叔？”
“就按大门的谢叔叔。”
“你在哪看见的”
“食堂门口，陈伯伯陪谢谢叔叔去吃饭。”我为自己发现谢叔叔而得意，并且大胆断定，“今天他肯定来咱家。”
上次见谢叔叔是两年前，在造反派虎视眈眈的包围下，他带领一伙人连夜给营房换结实的大铁门。那一次，我站在不远处，看着焊枪喷溅四射的火星，在夜幕中如一朵朵转眼即逝的烟花，让我在小伙伴面前感到无比自豪。我想这一次，肯定又会有好事。
“舀饭，舀饭。”父亲似乎并没有高兴，而是指着母亲身后的钢精锅催促着，一副很饿的样子。
母亲疑惑地盯着父亲问，“看样，他是昨天来的，你不知道？”
“哪个……开了春不是要盖房子嘛，开了一天的会，我怎么会知道？”说着他接过粥，“吃饭，吃饭。”便低头开始喝粥。
母亲坐到板凳上，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馒头，仿佛想起来什么，很快就埋头吃饭不再出声。我捧着粥碗，心里充满了期待，盼着谢叔叔能来我家。
整个上午，母亲都特别高兴。她熬药的砂锅和电炉子都藏到厨房里，洗好的苹果摆到盘子里放在桌子上。每次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她就会跑了出去，然后失望地回来。
直到下午，谢叔叔才来到我家。我们接受了谢叔叔的礼物—巧克力后，就被撵到自己的卧室。我和弟弟享受着巧克力纯正的香甜，美滋滋的找不到北，浓甜的味道似乎让我们回到从前，那些欢快的日子。姐姐没有急着吃巧克力，而是心事重重地站在门后偷听，很快她脸上的阴霾消除了，渐渐露出喜悦。
没有想到，送走谢叔叔后，父母的房间里就传出争吵声。我有些担心，悄悄开了门，却站在门口不敢出去。
“我要回去。”母亲盯着着窗外天空的浮云，用坚定的语气说。她一旦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很难改变。
“已经晚了。”父亲歉疚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到这里，可已经来了，就只能待在这里。”
“不，还能回去。”母亲收回目光，对父亲说，“刚才小谢都说了，他还给我留着名额呢，只要我去劳动局报道，他马上就给我办手续。”
“那也不行。”父亲说。
“有什么不行的？你没有看见？那些过去复员回家看孩子的家属，孩子大一点，都出来工作了。现在不是高薪制了，孩子大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就多了。”
“这几个孩子怎么办？”
“老大跟着我回去，反正她的东西都还在学校里，什么也不用置办。你看看现在，她那学校太远了，还要求早上去跑操，天都还没有亮。听说山上还有狼，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就怕再出什么事。这两个小的，就跟你吃食堂……”母亲井井有条地分配着，好像明天她就离开这里。
父亲沉默了，他漫不经心地掏着上衣口袋，当他什么也没有掏出来后，开始开始着急。当他翻遍所有的口袋后，脸色也变的焦虑起来，倒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一言不发。
母亲坐在床沿上，手里握着一把旧木尺，心绪难平地说着，“你也看见了吧！就你死心眼，觉悟高的，觉悟低的，人家都留下了。就我和孩子们，傻呵呵地跟着部队来了，这也说得过去了吧？就是你实心眼，现在谁不留后手呀！哪来哪去，就是转业也跟着老婆走啊！”
“那是以后的事。”父亲提高声音说。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部队里不养小，不养老，还不是早晚的事？”母亲像是得了理，不依不饶地说。
“还早着呢，就是走，也要把这里搞的差不多了。”父亲一边踱着步子，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不管干什么，要有始有终地干好。”
“你以为，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母亲猛地站起来，彭，把木尺重重地放到桌子上，转身走到墙角打开樟木箱子，开始收拾衣服，“你革命，你在这里吧，我可不愿意待在这里。天天在山沟里人都傻了，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到现在我还是分不出东西南北……”
我站在门边，看着父亲忧愁的样子，心里喜忧参半。高兴母亲有了离开的机会，担忧远离后父亲的身体，失落我们终于被母亲抛弃了。我忽然想起，传说中我那个讨饭的妈，她是不回去找过我？找不到我她会难过吗？
母亲的诉苦，让父亲无话可说，一时间，屋里陷入了沉默。我心情很复杂，说不出什么滋味。母亲的离开，让我看到希望，家庭的分离又让我恐惧。
这时，忽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是姐姐站在我身后，一起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虽然姐姐不说话，我知道她心里还是盼望回去的。
父亲沉默了半天开了口，“吃食堂也行，就怕我出去开会，他们有个头疼脑热怎么办？”
“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虽然母亲仍不撒口，口气却不如开始强硬，却仍不想放弃。
“你们也别吵了，我不回去了。”姐姐生气地说完这句话，转身进了里间。
父母一下停止争朝，屋里忽然静了下来，静的让人尴尬。
看我还站在门口，父亲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叫我进屋。父亲掏出一串钥匙，仔细地摘下其中一把，然后交到我手里，“去办公室，拿一包烟回来。”
第十四章 老家的信
我跑进一所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没有人，夜幕开始从角落路升起，西墙上迎面斜出的榆树也模糊了，它像一个巨大的雄狮蹲在墙上，随时就能扑过来。我有些害怕，便加快了步子。平时父亲禁止我们来这里，虽然同在一个大院里，却生疏的很。我尽量让脚步轻些，生怕惊动了什么，至于是什么，我心里也不明白。
开了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却不敢立刻迈进去。昏暗的房间里，墙周围高大文件柜正在膨胀模糊，挤压着周围的空间，上面摞放的东西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我在墙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灯绳，啪嗒，屋里一下子亮了，我心里的恐惧彻底消失。
很快，我就找到了父亲的办公桌。像父亲说的一样，抽屉没有上锁，很容易就打开了。抽屉里放着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和一条大前门香烟。我第一个想法是把烟都拿回去，让母亲知道。因为，母亲一直反对父亲抽烟。她反对的理由与众不同，和钱没有关系。她常说，“炉子的烟筒每年还要打呢，不打就堵了，人成年累月的抽烟，气管还早不熏坏了？”
但是，我更怕火上浇油，惹母亲发更大的火，最后只拆了一盒烟装进兜里。我心里很矛盾，虽然不喜欢母亲的严厉，还是盼着她带我们离开这里，回到我们过去住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身世真相大白。并且我相信，母亲要我和和弟弟留下，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父亲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就关抽屉时，发现笔记本下露出半截信封。我随手抽出信封，信封上的毛笔字是我熟悉的字体，它是爷爷的来信。爷爷经常有信来，虽然我看不懂他写的什么，但每一次信纸都般厚厚的一沓，字如行云流水。这一次，父亲怎么没有把信拿回家，我没有多想。我还在抽屉里发现一张长条照片，上面是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军人，模样有点面熟。
当我喜滋滋地把这些东西拿回家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了大祸。母亲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问父亲，“他小叔当兵了？”
“是啊！”
“你怎么没有说？”
“不是忙着搬家嘛。”父亲说着，随手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信，对折后要放进口袋，“咱爹的信，你就别看了。”
“他爷爷的？”母亲不相信地问。
“不信你看看。”父亲把信封展开，朝母亲晃了一晃，“看见了吧？”
“咦，过去都是通讯班把信送到家里，这一次是怎么了？”母亲狐疑地看着父亲。
“都忙的够呛，和报纸一起送到我那了。”父亲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一口说，“好长时间没有给家里写信，老人担心了，还以为我们丢了呢。”
我看得出，父亲尽量调节气氛，让母亲忘了刚才的不快。母亲的情绪似乎早就平静了下来，可是床上的衣物还没有收拾起来，她还没有彻底放弃打算。
“不对，参考消失每一天都送，一天也没有拉下过，单把信送给你，除非你事先打了招呼。”
“你看你，正天疑心疑鬼的，要不别人不失眠，就你失眠。”父亲语气轻松地说着，把信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不行，我得看看，你爹又使什么心眼。”母亲执拗着。
“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什么？” 父亲脸色一沉。
“是不是又挑唆你离婚？”母亲不依不饶地问。
“我自己事，我自己做主，谁也说了不算。要是想离婚，早就离了，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吗？”父亲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你是个孝子，这事怎么不听你爹的了？”母亲冷嘲热讽着，企图激怒父亲。大概她觉得只要父亲发火，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离开这里。
父亲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看出生气的样子，只是朝我挥了挥手，“回你自己屋里去，关上门。”
我回到里间，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外面的情况。虽然父亲的声音小了，但是还能断断续续传来，“……他姥爷也是……画驴就画驴……非得画只瘦驴……倒霉的还是自己……我不是大男子主义……你这较真的脾气……怕你吃亏……”声音越来越小了，我耳朵使劲靠近门，只听到含混不清的低语声，和母亲的长叹声。
“行了。”姐姐过来一把拉开我，铁青着脸埋怨到，“都是你惹的事。”
“我惹什么事了？谢叔叔也不是我让他来的。”我强词夺理地辩解着。
“你要是不拿回信来，他们不就不吵架了？”姐姐心事重重地坐回床沿上，随手拿了一本影集翻看。
这本影集我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上面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都是父亲的战友。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全家福，是父母刚结婚的时候照的，父亲斜挎着手枪英姿焕发，母亲婉约贤淑地站在他一旁，叔叔们的年龄比我们现在还小。为什么没有母亲娘家人的照片呢，他们对于我来说是个空白，他们都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我凑到姐姐身边，也坐到床沿上小声问，“你见过姥爷吗？姥爷为什么要画驴呢？他不是老师吗？是不是不能画驴？”
“我也不知道，好像姥爷把人们公社的驴画瘦了，就成了右派。”姐姐一边思索着说，“我没有见过姥爷，也闹不明白，又不敢问。老家一来信，咱妈就睡不着觉。爸爸都不敢让咱妈看见信了。”
“都是爷爷写的信，她怕什么？”我问。
“都是一个村的，什么事不知道呀！”姐姐眼神疑惑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什么事都不过脑子？”
听了姐姐的话，我脸上开始发热，心里开始后悔起来。我为什么要拿这封信回来，让刚刚平静的家又起波澜。姥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虽然不认识他，心想怎么也不能与坏人画等号。母亲虽然脾气急了些，但心底善良，她的家人不会是坏人的。想到这心里像是长满了草，开始不舒服，真想做点什么事，以快点忘掉眼前的事情。我找出小人书《东郭先生》翻看着。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东郭先生，我喜欢爱憎分明的人。但是，现实生活中好和坏怎么分得清呢，我心里充满了迷茫。
姐姐从影集里拿下一张照片，呆呆地看着。照片上是她和一个女同学的合影，两个人都穿着圆领绒衣，对着镜头甜甜地笑着。
“姐姐，你真的不想回去了？”我小声问。
“想有什么用？”姐姐懒懒地回答，看来她已经彻底失望了。
“咱妈回去，你不就跟着回去了吗？”我开始妄想，“你们都回去了，说不定我和弟弟也就回去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姐姐抬起头，忧愁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照片放回影集，轻轻地合上影集，就像把希望藏起来一样。
“要是能回去，我们还去公园看八哥好吗？”我的目光穿过木窗，天空中一群麻雀飞过来，落在对面的屋脊上，灵活地转动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羡慕地看着跳跃的麻雀，若是它们愿意，也能顺着风飞出山谷，它们向往外面的天空吗？
“别做梦了，我可是饿了。”姐姐起身走到门后，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朝我小声说，“没有动静了。”
我们两个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时，就听到母亲喊我们吃饭的声音。
晚饭时，母亲脸上很平静，照样给我们端菜舀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父亲显的很高兴，许诺有时间带我们去县城赶集，并向我们介绍当地特产。他说，“这里好东西太多了，时间长了你们就会知道。”他把头转向姐姐问，“韭菜和麦子能分得清吗？”
姐姐摇了摇头，“分不清，它们长的都一样。”
父亲仰起头呵呵笑起来，“时间长了就能分清了。这里可是个好地方，树上结的，地里长的，以后你们全能知道。”
弟弟没有跟着我们笑，他摸了摸空空的衣袋问父亲，“谢叔叔以后还来吗？”
“呵呵，小子，你还惦记着吃巧克力呐！谢叔叔工作忙，以后不来了。等我出发的时候，给你买巧克力吃。”
第二天早上，谢叔叔又来了。他寒暄了几句后没有落座，而是直接了当地问父亲，“我说，你考虑好了吗？”
“好了。”
“跟我走，还是……”谢叔叔的丹凤眼一眨不眨，期待地注视着父亲，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谢谢你的好心，一直追到这里……”父亲拍了拍谢叔叔的肩膀，诚恳地说。
“我大老远的来，不是听你说好话的。”谢叔叔突然降低声音说，“你可得把握好时机啊！现在谁还把老婆放在家里，你家老小也上学了吧？”
“嗯，上了。”父亲点了点头。
“你老兄光忙着干工作了，现在什么形式你不知道呀？”谢叔叔开始着急，“就连过去辞职回家看孩子的，现在孩子大了也都出来工作了，哪像你，我还得我跑这么远来求你。”
“不是和你说了，我们搬到这里来了，工作没法要了。什么事不能两全其美。”父亲无可奈何地摊开两手。
“所以，我一直给嫂子留着名额。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知道，我老家离这不远，和这里一样都是贫困地区。难道你就忍心让老婆孩子跟着你在这山沟里？”
“这……这……”父亲口吃起来。
我心里窃喜，也许谢叔叔的一番话，能让父亲改变了主意。我甚至想象着老师看到我惊喜的样子，我要带给她什么礼物呢？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母亲，忽然开了口，“小谢，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让你大老远的跑一趟。这次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放弃了。”
“放弃了？”谢叔叔睁大眼睛吃惊的望着母亲，疑惑不解地问，“放弃了？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在这里照顾他。”说完母亲安静地看着谢叔叔，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明白了。”谢叔叔忽然收敛笑容，对着母亲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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