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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风波 第十章黑夜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5995更新时间 : 2020-10-20 17:18:00
第九章  风波

      课堂上,我正低头削铅笔,邦邦邦,讲台上传来敲黑板的声音。

我抬头,老师正用严肃的目光扫视我们,教室里瞬间安静。她放下黑板檫,拿起竖在墙角的木棍,继续敲着黑板说,“同学们,看着之上……”

      “之上?之上?”我一边嘟囔,拿出算数课本急切地翻着。

忽然,听见身边传来窃笑声,转头看见翠花正捂着嘴吃吃笑,她朝我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黑板上……”

“这里……之上……”老师用细木棍敲着黑板,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微笑朝我示意。

  我恍然大悟,“之上”就是上面的意思。我脸上一阵潮热,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瞥了一下同桌,见她已经收敛了笑,正聚精会神盯着黑板。这时,心里才不再别扭。

初来乍到,一些方言我还听不懂,对老师讲的课更是似懂非懂,对于学习一下没有了精神。再说,这里算数进度快,从乘除法一下跃到分数,中间的空档需要自己补。我从一个次次考第一的学生,一下滑到了中游,心里落差有受不了。无法集中精力,我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想念过去的小伙伴和老师,思绪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神游。

  我把胳膊支在木板上,托着腮看教室的墙发呆。教室里光线暗淡,泥墙黑乎乎的,有的地方泥土脱落,露出土坯的墙缝。缝里面塞着半截木棍,上面挂着一个脏兮兮的花书包,书包下方一颗扎着两条细辫子的脑袋,那是大风。

咦,今天大风背上空着,两条半长辫子,像两条蠕动的小蛇,在花棉袄上扭来扭去,极不安分。她辫梢上红色的头绳,在暗淡中就像寂寞的夜空,闪着两颗微光的星星,给人一种遐想和安慰。

我又想起那个初秋的夜晚,夜空中腾起的照明弹,和悬崖上燃烧的火焰。我们一群小孩子躲在冬青后,崇拜地看着父辈们的背影。徐徐落下的照明弹下,大地如同白昼,他们一手卡腰,一手举着手枪,指着对面的小山。悬崖上火势渐猛,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草木香在夜晚悄悄弥漫。每年的排查,如同一场美丽的烟花。在美丽的绽放中,消除了可能隐藏在草丛中的危险。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我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忽然,感觉光线一暗,教室里一下变的安静,一种紧张的空气陡然升起。我随着大家的目光,朝教室门口看去。

门口的光亮中,一个穿着黑棉衣的瘦矮男人站在门口,他皱着淡淡的眉头环视着教室内,最后目光停留在大风背上。大风此时正低着头,在石板上写着什么。

男人故意“嗯”了一声,清了清浑浊的嗓子。这时,正在黑板上列算术题的老师转过身,朝瘦矮男人投去询问的目光,“有事吗?”

男人卑贱地笑着,手朝大风指了下说,“我找大风。”

“大风。”老师叫着。

“大风。”一个女孩推了大风一下。

大风如梦初醒般,懵懂地环顾四周。当她看到那个瘦矮的男人后,身子像是被火燎了一下,把背抵在墙上,脸上出现惊恐的表情。

男人招了招手,用缓和的口气叫,“大风。”

大风睁大眼睛,脸转向讲台上的老师,嗫嚅地说,“老师。”

“大风,跟你爷回去吧!”老师轻声说。

“老师……我不回去……”大风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那……”老师犹豫着,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时,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师是本村代课老师,对于盘根交错的关系,她始终小心翼翼,生怕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她看一眼大风,看一眼瘦矮男人,思量着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还没有等她想出办法,男人就沉不住气了。

“大风。”男人口气陡然严厉,迈着大步朝大风走去。木案后面挤着五六个孩子,显然他挤不进去。他只好站在长木案一端,眼睛瞅着大风喊,“大风,出来。”

大风看一眼老师,执拗地低下头,她两手攥着棉袄的衣角,不再吭声。她在进行无声抵抗,这也是最后的抵抗。

此时,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大家都好像被封在巨大的冰块里,每一个喘息都可能让冰块融化,化作决堤的河水,把整个教室淹没。

我也屏住呼吸,注视着那个男人。看着他挤过孩子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大风,一把抓住大风单薄的肩,用力往外拉扯,“你这孩子,这么拗,又不是不让你上学。”

大风两手抱住长条案,不肯松手。墙上,泥土簌簌落下,落在她凌乱的头发上,就像是落在野外的枯草里,让人心里泛起忧伤。

眼前的情景,让我心里着急,恨不得站起来来。但是,看着大家都沉默的样子,也不敢贸然行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大风拼命地抓着条案不肯松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只撸。

男人见大风不肯松手,勃然大怒,他用力拽了一下,嘴里喊着“回家。回家。”

彭,长条案塌了,一端落在地上。教室里嗡一下响起,有人起身去抬木板,有人哎哎呀呀地叫着,像是被砸中了脚。

男人看见课桌坍塌,楞了一下,很快又拉着大风胳膊,气势稍减“回家,等弟弟大了,你再上学也不晚呀!”

“我不。”大风摔开男人的胳膊,挣扎着要去和大家一起抬木板,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她弱小的身子像一只小鸟,朝着木板扑过去。

“你给我回去。”男人大声吼着,一步上前抓住大风手腕,拖着她就往外走去,“你别管闲事了,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认识自己名字就行了。”

“我不回去。”大风蹲下身子,仰着脸央求着说,“叔,家里的活我全做,您让我上学吧!”

“不行。”男人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余地,“女孩子家,上学有什么?当吃?还是当喝?”

听见男人的话,大风绝望了。她嘴唇紧闭低垂着眼,一屁股坐在土地上,怀里紧紧抱着花书包,任凭男人怎么劝说,就是不肯起身。

“你回去吧,上学的事缓缓再说吧。”老师走上前,用商量的口气对男人说,她希望凭着大风的坚持,事情能有一丝转机。

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涨红了脸,他忽然手一挥说,“哼,上学,你就死了这个心吧!”说完重新拉着大风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朝着门口拖去。

大风一根发辫在拉扯中散开,长发遮盖了半边脸,露着的一只眼里含着泪,泥地上一条长长的拖痕,整个教室里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我终于忍不住了,跳起身来,朝着门口扑去。我拼尽全力撞向那个男人,他松开大风蹬蹬后退两步,惊诧地看着我。

“你……”他朝我扬起手掌,又慢慢地放下,气呼呼地说,“哪来的私孩子,你管什么闲事?”

我双手卡腰朝他示威,“我就是爱管闲事,都什么年月了,还不让女孩上学。”

“我揍死你。”男人攥起了拳头,朝前凑过来,“你让开。”

此时,大风已经爬起来,站在我身后的地方,浑身颤动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朝我靠近。

“我看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朝前跨了一步,与他对峙着,谁也不后退。

时间,一分一表过去了,周围静的只听到呼吸声,我脑子里想如果他真揍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着急的时候,空中飞过一个纸团,正砸在男人的脸上。顿时,教室里响起哄然大笑,男人狼狈至极,连耳朵都红了。他朝我胡乱挥了挥拳头后,转身踉踉跄跄地跑掉了,轰,教室里的笑声像爆炸,震的房梁上簌簌往下掉土屑。

老师继续上课。我想着刚才自己的举动,竟有些后怕,如果那男人真的打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想着,啪嗒,一个纸团落在我眼前,我回头看时,鲁平正在冲着我笑。当我展开纸团,看见上面写着一个好字时,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孤单感瞬间全消失了。

翠花把头凑过来说,“你胆子真大,男孩子都不敢的事,你都敢。”

“有什么不敢?男孩女孩都一样。”我看着她羡慕的目光,不以为然地回答。

她却摇了摇头,轻叹着说,“你是外来的,你不知道……”

当当当,下课了。大家争先恐后,都着朝门外跑去。我看了一眼大风,她正安静地待在长桌前,像只悉悉索索的兔子,在咀嚼着内心的痛苦。我想去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随着人流出了教室。

天高,云淡,下午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到处都是暖洋洋的,风中竟夹杂了春的气息。我美美伸了一个懒腰,心情像天空一样舒坦,好久没有这样了。这时,有个人影擦肩而过,用肩膀故意撞了我一下。我正想发火,看见鲁平正朝眨着眼睛,眼神里满是赞许。

一个穿着绿棉袄的女同学跑过来,邀请我踢毽子,被我婉言拒绝。远远的,我看见一个人影,在学校大门外晃动,就朝那扇破烂大门走去。

门外,是大风的叔叔,他正在探头探脑朝院子里看。他见我走出学校门,装着什么事发生一样,倒背着手慢慢腾腾地走掉了,这时,我才发现他竟是个跛子。他一跛一跛,走进了一条胡同,转眼不见了。

我正想跟去,就听见有人在喊,“快上课了,回教室去。”

一个男老师手里提着一截铁棍,快步朝吊在大门下的铁轨走去。当当当,上课预备铃响了,院子刚才还人声鼎沸,随着钢轨发出的声音,唰一下消失了,我也朝着教室跑去。

大概,我的举动让所有女孩扬眉吐气,我人缘忽然好了起来。教室的长木条的桌子上,会经常会出现各种零食,几个核桃,一把黑色软枣,或者一把山药豆。甚至,每到下课都有女同学凑过来,听我讲大山以外的见闻。

    

  

  

    

第十章      黑夜

冬天的夜漫长而无聊,山谷里更是如此。没有去处,一家人围炉而坐,一边聊着有趣的话题,一边烤着各种吃食,以慰藉远离喧嚣的失落。炉盖上,颜色逐渐变深的花生米,瞬间膨胀的粉皮,香味四溢的地瓜,都成了安慰的良剂,让人有了短暂的满足感。

我咬着粉皮,酥脆的香让我心满意足,温暖让我想起寒冷的教室,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母亲问。

她把烤好的食物收在盘子里,然后用钩子挑开炉盖。火苗散发着一种金属味,忽左忽右展示着火热的魅力。她把湿煤添到炉火上,旺旺的火焰,马上被压制下去。

“你们知道吗?这里的人管爸爸叫爷。”我得意地说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也不知道他们管爷爷叫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弟弟抢着说,“叫爷爷。”

“爷,爷爷。”我们两个人重复着,一起大笑了起来。弟弟的肩膀抖动着,手中烤好的粉皮掉在地上,啪一下摔碎。

“这有什么好笑的,有很多种叫法呢。”父亲手里拿起一个山楂,正要把穿在竹筷上。因为,这偏僻地山区里很难买到吃的东西。他想尽各种办法,给我们弄些吃的。

“还叫什么?”我好奇地问。

“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我们国家,天南海北大着呢。”父亲没有正面回答,在专心做冰糖葫芦,他早就夸下海口,正在想办法兑现。父亲是第一次做糖葫芦,他是弥补带我们来偏僻山区的愧疚。

很快,铁锅热了,白糖熬成了琥珀色的糖锡。我争着把穿好的山楂,放到锅里沾糖。糖锡变稠冒着一个个小泡,手靠近了被热气嘘的疼,为了能吃到糖葫芦,我尽量地忍着。可是,筷子太长,锅又太深,糖锡刚刚盖了锅底,只有顶端的山楂沾了糖。我脸憋的通红,始终不得要领。这时才明白,看似简单的活计,没有技巧也难做成。

父亲笑着递过长柄的铁勺,挖了一勺糖锡,慢慢地浇在山楂上。但糖锡太稀,山楂根本就挂不住,很快流到了锅里。看着几串穿好的山楂,我和弟弟面面相觑,失望爬上了嘴角。

        “没关系,好东西总能吃到嘴里。”父亲没有气馁,看着我们乐呵呵地笑着。难得在家的夜晚,仿佛只要看着我们他就很满足了。

糖葫芦做不成,我们只能做山楂糕。

“裤子改裤衩。”母亲说着风凉话,“山楂糕做不成,你们还想做什么……”

其实,比起糖葫芦来说,我更喜欢吃山楂糕。我们把所有去掉核的山楂,一股脑到进锅里,用筷子使劲地搅动着。很快钢精锅里开始冒泡,咕嘟咕嘟,不一会变成浓稠的酱汁。这时,酸酸甜甜气味弥漫了整个屋子,仿佛把幸福包裹在其中。此刻,我馋的口水快要流出来。我和弟弟每人捧着一只瓷碗,守候在在炉子边,等着锅里的山楂糕更稠一些。

彭、外面传来一声响,窗外的夜空忽然亮了。我和弟弟扔下碗,往外面跑去,这荒僻之处,难道有人放烟花?

跑到院子里,仰头朝深邃的夜空看去。只见东山上空,一个绿信号弹正徐徐上升,照亮了半个天空,漂亮极了。我一时间看呆了,谁会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打信号弹?

弟弟高兴地跳着脚喊:“演习了!演习了!”

“演习?”我扭头看一眼父亲,他跟着我们也出来了。我很奇怪,演习的夜晚他还能在家里陪我们。

父亲脸色阴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立即转头进了屋。我心里有点纳闷,看样父亲不知道这次演习,正在生气呢。信号弹下,周围的山,一下浮出来,黑魆魆,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们,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秘密。死一般的寂静在蔓延,我忽然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猛然想起几年前抓特务的场面,心里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我站在窗下的青石条上,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朝屋里看。灯光下,父亲锁着眉毛,正在拨电话。我顾不上再看信号弹,转身也朝家里跑去。刚一进门,就听见父亲说,“快,马上派一个连,赶快搜山。”

“怎么了?”母亲坐在炉边,用筷子慢慢搅动着锅里的山楂酱,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信号弹。”父亲迅速走到床边,摸起放在枕边的手枪,就往门外走,“这些特务,行动的到快”。

“你今晚不是不值班吗?”母亲企图挽留他。

“不用等我。”父亲出了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我也跑了出去。信号弹消失了,天空又成了墨蓝色,繁星点点像无数眨着的眼睛。我心里着急,怕特务跑了,便一个人又站到院子里去了。我听着远处隐约的骚动,看着山腰许多光亮在晃动,如夏日忽明忽暗的萤火虫,正朝着森林飞去。

整个晚上,我都时睡时醒。我猜想着,那个特务一定被抓住了,父亲正在连夜审讯。真是台湾派来的吗?各种反特片在脑子里轮番上演,让我激动得无法入睡。借着窗外的光亮,想叫醒睡在身边的姐姐,分享我的想法,但她睡的正香。我躺在黑暗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惜,世上所有人睡着了,大地如水一般宁静。

早上,我刚起床。随着一声门响,父亲带着一身疲惫回家里。他解下腰上的牛皮武装带  彭一声扔在桌子上,“唉!折腾了一晚上。”说完提起暖壶,倒了热水在脸盆里。

我朝桌子上看了一眼。武装带上的牛皮枪套里,黑色的手枪柄上,夜色还未退去,正泛着冰冷的光。我想问昨夜的结果,却又不敢问。

母亲跟在后面,着急地问,“抓住了?”

父亲用热毛巾擦着脸,享受着瞬间的温暖。一夜没有见,他脸上的胡茬浓了许多。听了母亲的话,他心有不甘地说,“哪有那么好抓,等我们上了山,他早就溜了。”

“山太高了,藏个人还不容易,你们搜了一夜?”母亲心疼看着父亲说。

“可不是嘛,好容易上了山顶,天黑路滑又怕出事,搜着搜着,天就亮了。”

“他又不是笨蛋,蹲在山上等你们去抓。”母亲说着,出门去厨房去端锅,“快吃饭吧,都冻了一晚上了,吃点热饭暖和暖和,可别冻感冒了。”

我本想上前询问,但看见父亲神色严肃,便帮母亲支了饭桌,又把碗筷摆好。我边干活,边竖起耳朵,想知道昨夜还发现什么线索。毕竟,这么多人搜山,总能发现点什么。

父亲洗完脸,把毛巾搭在铁丝上,手刚离开毛巾,就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他走到桌边,摸起黑色电话,“喂,夜里多加两个岗哨,嗯,对,就在放在山下。”

放下电话后,父亲仍眉头紧皱,吃饭时也心不在焉。我们大家也不敢说话,生怕犯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父亲喝完一碗稀饭后,把碗放在桌子上,嘱咐姐姐:最近不要去外面的同学家玩。

姐姐嘴里应承着,低头吃饭不敢多问。吃完饭后,父亲很快就上班去了。姐姐随后背着书包也走了,已经是中学生的她,对于大人的话总不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好像昨夜发生的事与她没有关系似得。

我和弟弟也出了门。刚要出营房门,鲁平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凑到我们面前,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吗?山上发现特务。”

“知道,我爸爸带入都搜了一晚上了。”我回答。

“没有抓到吗?”

“没有。”

“唉!特务脸上也没有贴字,就算咱见了也不认识。”鲁平捡起一块石块,使劲朝远处扔去,惊起一群麻雀,倏忽一片朝远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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