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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酒壶 第八章小孩与橡皮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7878更新时间 : 2020-10-19 17:27:00
第七章    酒壶

吃过早饭,我和弟弟跟在父亲身后,出了营房。

我们走上公路,朝西走。这条简易公路,基本上是顺着一条河修建的。河在山间曲折蜿蜒,与路时而分离时而相伴。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只有雪地上我们留下的脚印,朝着远处延伸着。冷风吹在脸上有点疼,我把手塞进棉手套里,新奇地看一眼周围的大山,再看一眼父亲,而我心里却有点担心,会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呢?

弟弟兴奋地东张西望,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跟在父亲屁股后,问东问西。      

      父亲身穿军大衣,走在最前面。他抽动着鼻子高兴地说,“这里空气真好,真好哇!”  

        听了他的话后,我也煽动着鼻翼,空气果然清冽,让人很舒服的感觉。但是,比起城市里冬季大风中的尘土,我还是喜欢尘土中的繁华。这里空气虽好,但太寂静了,静的让人心里发慌,好像日月光阴都停止了,人在停滞中生命悄悄地消失殆尽,慢慢地变成行尸走肉。尽管是这样,我看着父亲身穿军大衣的背影,心里还是由衷的敬佩。身体羸弱的他,竟带领着几百口人,成功进入沂蒙山,这也是了不起的壮举。

大约走了一里多路后,仍不见学校的影子。弟弟终于忍不出了问,“学校在哪?”周围白茫茫的一片,除了荒凉的山,周围看不到一户人家。

      “快到了。”父亲回答。

他显的很高兴,瞅着一群落在雪地里的麻雀,脸上竟出现孩子般的笑容。他指着远处的麻雀说,“有时间,我教你们用筐子扣麻雀。我小的时候,一个冬天能扣不少麻雀,用泥巴包了扔到火里烧,可好吃呢。”

“真好吃?”弟弟抬头看着父亲说。

“好吃。”父亲肯定地回答。

父亲的兴奋与母亲的无奈有着很大区别,他一边走一边东瞅西望,那神情显然是喜欢这里。他又一次抽动着鼻子满意地说,“看,这里空气多好!多好!”然后,他指着路基下河滩里道,“那些冰下面一定有很多小鱼哩!”

我和弟弟并没有被父亲的情绪所带动,反而有点沮丧。冰雪上行走吃力,沾在鞋底成了冰坨子,以致每一步走出去收不住脚。平时很少走这么远的路,很快我们就气喘吁吁。

“爸爸,还学校很远吗?”我终于也失去了耐性。我真怕会走上一天,一直到天黑夜,也看不到学校的影子。我开始不放心起来,“爸爸,你去过学校吗?”  

“没有啊!我知道不远,前面就到了。”父亲抬了抬下巴,似乎学校就在眼前,一抬腿就到。

前面的路转了一个弯就不见了,一个座小山挡住了公路。我想学校一定在那山后面,我和弟弟提起精神,加紧了步伐,紧随在父亲身后。我想象着学校的样子,红色的瓦房,明亮的教室,整齐的课桌,宽敞的操场,就和我过去的学校一样。

我们费力走着,太阳照在雪地上有些刺眼,眼睛有点痛。冷风吹在脸上很凉,周围的山都很静,我们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父亲不再说话,他似乎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疲惫的脸荡着笑容。

我们家是唯一随队的家庭,所有的家庭都选择暂时留在省城。很多年后我曾猜想,父亲真的喜欢这片荒凉之地?还是用这样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他预感到自己会抛弃我们而去,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也许就不会让我们跟他来到这里。而会选择和大多人一样,把家留在省城,自己随队过单身生活。

转过山脚,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大山,没有期望中的村。一个陡坡挡住了我们视线,我和弟弟失望地注视着父亲。大约父亲感觉到我们心中的疑虑,用手指了一下前面说,“过了那个上坡就看见了。”

我和弟弟不约而同发出声“唉!”并回头看了一眼来路,营房早就没有了踪影,冰雪中只有我们走过的痕迹。

“好远啊!”弟弟嘟囔着。

“小子,不远啊!你们以后也要多锻炼了,才走了多么一点路就走不动了?”父亲嘴里冒出一团热气,眼睛布满睡眠不足的血丝,但他的笑声依然爽朗,在山脚下显得格外大。

上坡路很滑,父亲牵着我们的手,仰着寒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果然,上了山坡视野猛然开阔,一座被白雪笼罩的村庄出现在我们视线里,“哈哈,真的要到了。”我吃力地往前跑去,在村头发现一个水泥牌子,上面用黑漆写着“九会”两个字。

我用手把牌子上的积雪扫净,好奇地问着父亲,“怎么叫这个名字?是在这里开了九次会吗?”

“我也不知道。”

“九会……九会……谁在这里开了九次会呢?”我一边走着,嘴里也一边嘟囔着,我实在闹不懂这个名字的含义。路边的房子都是茅草房,在积雪下露出黑色的边缘,屋檐下一排排冰凌在阳光下闪耀着,享受太阳温暖的眼神。土坯墙上闪着星星点点的金色,走近了看,那是才知道那是麦糠的颜色。谁会在这里开九次会呢?我在脑子里搜索着所有的记忆,极力想印证着什么。是红军长征路过这里,在这里开了九次会呢?我被自己大胆的想法所鼓舞。

“爸爸,是不是红军长征路过这里?”

“哈哈,嗯……好像……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父亲笑了笑,继而沉吟了一下,指着前面的村庄说,“你以后就在这上学,等熟悉了,去问同学吧。”

我一直盼望父亲的脚步能够停下来,但是,父亲却没有停留的意思。路边石头围墙上,一公只鸡站在墙头上,转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然后飞到麦秸垛上,与一只咯咯叫的母鸡会和,不再理会我们的到来。东边被冰蚕食的河水,已经瘦成一条细线,河水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两只鸭子在河里逆水游动着。我羡慕它们抗冻的本领,此时,我的手背又肿了。

眼看就要到村头了,父亲依然没有停留的意思,难道学校在河滩里吗?公路笔直地往前伸着,最后一栋房子显然是一个羊圈,土坯墙上镶嵌着一个破烂的木门,门前有一层羊屎蛋,屋里传来小羊咩咩叫声。正当我脚步开始迟疑时,路却急促的往西一拐,展现了村庄的一个侧面,更多的土坯墙出现在我们眼前。

直到今天,我依然能想起当时的惊愕。父亲拐下公路朝一扇门走去,确切的说那不是一扇门,只是一个破木框,上面钉着带着树皮的木片,勉强能挡住羊从里面跑出来。我们搞不懂父亲,为什么心血来潮去推开那扇破败的大门,我甚至怕里面的羊会忽然跑出来,沾着羊屎蛋身子会蹭在我身上。我们只能远远的看着父亲,看着那个破烂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父亲的身影一下消失了。我期待父亲能很快出来,让我们早一点找到学校。

很快,父亲出来了。他站在门口,微笑着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进去。我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当我一脚迈进大门时,脚下一深,心也随着一沉。因为,我听到了整齐的读书声。我很诧异,学校怎么可以在这里。我想逃,但是脚却不由自主朝前走,走近那座低于周围房子的大院里。

我们被领进一间昏暗屋子里,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接待了我们。我站在房子里不敢动,一直过了半天,眼睛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

看样,这是一间办公室,黑漆漆的房梁下,摆着几张掉了漆的破桌子,或许那些桌子原本就没有上过漆,脏兮兮的,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三面墙上糊满了泛黄的旧报纸的,靠门的那面墙还掉了一大块墙皮,露出里面的土坯。

我闻到一股怪味,一个辫子垂到腿弯的女老师正和父亲说话,方言很浓。我盯着她的头发好看了好久,发现她头发上灰蒙蒙的,像是落满了煤灰。我在猜想她有多久没有洗头,一个月,还是半年?

女老师说,“您放心,我们会尽心的。”

“那就麻烦老师了,这孩子挺犟,您多操心。”

“放心好了。”女老师笑着,用手去摸我的肩膀。

我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然后装作看帖在墙上的报纸,一个黑色的标题吸引了我,《沂蒙山红嫂》。

“这孩子,来认识你的老师。”父亲把我拉到老师跟前,化解刚才的尴尬。

“吆,大地方来的姑娘还认生啊?”老师回身从桌子上抓了把花生,塞到我手里“给,吃花生,咱这里花生可好吃呢。”然后,又塞给弟弟一把。

我没有吃攥在手里,可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规矩,看弟弟卡巴卡巴剥花生,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父亲没有看见,朝着弟弟用宠爱的口气说,“吃吧!吃吧!”

听了父亲的话,我装作没有看见弟弟没有出息的样子,开始仔细地打量着屋子。

屋中间,有个方形的泥土炉子,黑色的铁壶正冒着热气。壶边上躺着两只烤熟的地瓜,屋里飘荡着地瓜的香甜,我咽了一口吐沫,忽然觉得饿了。但是,我还是忍着,没有剥手里的花生。

这时,外面传来铃声,铛铛挡,。

女老师弯下腰问,“还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朝父亲看了一眼,他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我从黄书包摸出书来,撕下写着旧名字的书皮,然后郑重地写下了另一个名字:进沂。

“嗯,这样不就挺好的吗?”父亲在一边点着头,仿佛我开始了洗心革面的新生。

我被老师领进了三年级教室。屋里很暗,等我眼睛适应了光线后,被里面的情景惊呆了,一个超出我想象的世界出现在我面前。

光线暗淡的屋里,竟没有一扇窗,完全靠着敞开的门,才能让教室有点光亮。风刮过院子,卷着屋顶落下来的麦秸,一直扑进来。一群孩子在寒冷中瑟瑟发抖,在等待着上课。屋里没有课桌,只有七八根刨开的原木,两头被土坯支撑着,弯弯曲曲的木头已经被手摸的很光滑。木板前坐着衣裳破烂的孩子,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一只野猴子,刚从森林里逃出来。

当我被领到倒数第二排木板前时,傻傻地站在那里,竟不知所措。原来,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自带板凳。由于父亲的疏忽,自己将要坐在泥地上,或者站着上课。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好,像一只不小心闯进羊群里的骆驼,茫然四顾。

教室里安静极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让我很不自在。我挪了一下脚,想逃离这个地方,这里太超过我的想象。但想起了父亲,又收回了脚,一动不动站在教室里。我不知道结果如何,只能昂首挺胸的站在一边,无视那些惊诧的目光,朝着土墙上看去。

我发现土坯墙上一道裂缝,一丝光亮从裂缝里透过来,照在教室的角落里。我扫了一眼周围,忽然有重大发现。众多被破棉袄遮盖的屁股下,竟然五花八门,有小板凳,也有蒲团,甚至还有石墩上垫着破布缝制的垫子。

正在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时,教室里响起了窃笑。窃笑像一块石头扔进水面,笑声如四散的水纹一样在教室里延伸,然后变成了哄笑。我身边几个女同学,她们用油亮的棉袄袖子捂着嘴,也发出吃吃的笑声。我脸上一阵滚烫,就像是被火烤着一样。不得已,我试探着蹲在地上,教室里马上恢复了安静。

讲台上,老师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飞快地写着字。粉笔在她手下不停呻吟着,粉笔屑落在头发上,很快就像是一层霜,让人心生怜悯。她捏着粉笔的手臂,越抬越高,很快就像一只壁虎斜嵌在掉了色的黑板上,辫梢在屁股上来回蹭着,像两条贪婪的蛇在扭动。

我盼着老师快点结束。我蹲在地上,一会就麻了腿。无数只蚂蚁正啃食着的筋骨,酸痛从小腿蔓延到大腿。粉笔从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和老师尖细的方言,一字一句都让我委屈得不行。看一眼老师的背影,看一眼门口湿漉漉的泥地,真想站起来离开。可是,我能去哪里呢?难道靠我这双脚走出大山?

就在这时,忽然屁股被人碰了一下。我回头一看,一个油亮的小板凳,一双真诚的大眼睛,正在看着我笑。哦,原来他也在这里。

下了课,我急不可待地问鲁平,“这个村子,为什么叫九会?”

“呵呵,那不念会,念壶。”他眼角撇了一下周围,得意地说,“八壶加一壶,就是九壶啊,呵呵,呵呵。”

“是九壶啊!”

“酒壶呀!”

在周围的一片笑声中,我的懊恼加剧了几分,心里对父亲有了怨气,如果留在省城,一切就不会是这样。

如果……还会有如果吗?

  

  

  

第八章  小孩与橡皮

      教室里很冷,没有炉火。我把两手插进袖口里取暖,面前的书有几次自动翻页,让我不得不抽出手,用铅笔盒去压平书的内侧,好让自己的手在袖笼里多待一会。

哇,哭声骤然升起,掩盖了读书声。唰,所有的目光,都朝着一个方向看去。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哭声响亮。

    我循声望去。只见,隔一排的东墙根下,一团暗红正在蠕动,哭声从破布里传出来。

      在一片静默中,一个小女孩正焦急地晃着身体,轻拍背上的襁褓,“不哭,不哭。”

    老师停止踱步,目光从课本上挪开,皱着眉头语气严厉地问,“怎么了?”

    “嗯……可能是饿了。”女孩嗫嚅着,像犯了错误,躲闪着所有人不满的目光。

    “大风,我怎么和你说的?”老师加重了语气,“带小么子上课,不能影响同学们上课,你不是答应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女孩埋下蓬松的头,停止了拍打。哭声猛地尖锐起来,犹如一道响亮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盯着破布里虎头帽,开始窃窃私语。

  黑色虎头帽上,天蓝色流苏晃动着,一个天使般的小脸露了出来。女孩好像一个臃肿的不倒翁,被人推了一把,不由自主晃动着。黑压压的教室,此时成了宽阔的舞台,任凭声音高亢嘹亮。

“他是不是病了?”忽然老师的语气有点缓和,“你带着他回家吧,让你娘找人看看。”

“我娘……不在家。”女孩把婴儿解下来,抱在胸前来回晃着,哭声依旧不停,但却渐渐减弱,变成抽抽噎噎。

老师站在木板一头,寻思了一会说,“你快去吧!找医生看看,别耽误了。”

女孩抱着婴儿站起身来,急匆匆离开教室。教室里,又响起老师读课本的声音。然而,我的心却浮起来,没有心思再听老师的课。

    我想起某一年夏天,村中间的大树下面,住着一家逃荒的南方人,说是村庄北大水淹了。每一天,我都会从家里偷一个馒头,装作找人的样子,去村里的大树下。看见那家人,我就会把馒头悄悄放在他们碗里。如今,我却不知道怎么做,便拿起铅笔削了起来。

我小心刮着铅笔尖,悄声问身边的女同学,“你们这里……嗯……还能带着弟弟妹妹上课?”

“不行。”她没有看我,正抱着一块石板,认真地在上面写着生字。我第一次见用石板写字,感觉很好玩,总想找机会试试。

“哪……刚才出去的那个……”

“她呀!”她停了下来,歪头看了我一眼说,“唉!她爷死了,娘跟了叔叔,唉……”

“爷?”

“她过去的叔叔,就是现在的爷。”

“爷?”

“小么子是现在爷的。”

我听了她的话,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不小心把笔尖削断了。我喜欢铅笔细尖,写出字来清秀漂亮。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却难以保持了。木板常年使用后,变的坑洼不平,我面前恰巧一个树疤瘌洞,笔尖几次被折断。为了保持纤细的字体,我要耗费更多的工夫削铅笔。

我习惯把笔铅屑刮在桌子上,然后再用纸擦掉。每一次,我把用过的废纸团成一团时,都会造到同桌的白眼。后来,我干脆直接刮在桌子上,但不小心会弄脏手,让我非常恼火。

每当我盯着自己乌黑的手掌,都禁不住想起这样的场面。炙热的夏天,蝉在嘶叫着,我和几个小伙伴,悄悄撬开一扇木窗,一个接一个,爬进一座密室。密室里有很多木箱,上面落了一层尘土,岁月已经把它们忘了。我们掀开子弹箱,拿出一把把硫磺,然后翻窗而出。

一路狂奔回家,关上门窗,我点燃了硫磺。水泥地上,火嗖一下,像一道闪电一样消失,地上留下淡黄的痕迹,和空气里淡淡硫磺味。地上的痕迹容易去掉,可是记忆里的痕迹呢,像一条壁虎牢牢爬在记忆的墙上,每时每刻都伺机而动。

第二天,大风又背着弟弟来上课了,大家的心又提了起来。整整一上午,小么子没有哭,安静地睡在姐姐背上,黑色虎头帽上开着着漂亮的花朵,粉红,淡蓝的,非常精美。

“大风她娘,天天都不在家?”我好奇地问身边同学。

“庄上的大人啊!都在整地呢。”女同学用袖子擦掉石板上的数字,然后把石板放到脚下,又从花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本子,放在自己面前。

我装作没有看见,“你家大人也去了?”

“我爷去了,我娘没有去。”她抬眼看了一下前面,然后狡黠一笑。

我看了一眼东墙根下,歪靠在瘦弱脊背下的虎头帽,心里很不舒服。显然,在姐姐背上熟睡的小么子,是不值得人们同情的,他的出生就是一个笑柄。大风那如草一样的乱发,以及细如老鼠尾巴的发辫,都让我心里产生隐约的同情。她母亲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肩上,灰色补丁是那么醒目,与红碎花极不协调,一个疏于儿女的母亲,她会是什么样子。我的思绪飘出去很远,以至于老师讲的什么,我都没有听见。

忽然,我被人推了一下。

“借你么子用。”同桌认真地看着我。

“么子?”

“是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那个虎头帽下的婴儿,此时真安稳地睡着,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我没有么子。”我肯定地回答。

同桌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眼脸逐渐收缩,“哼!机关猴子,这么小气。”她面前放着一个新本子,名字刚写了一半。

“我真的没有。”我耳红面赤地辩解着,不希望友谊刚冒出萌芽,就很快被抹杀。

“你有么子,不给我用,等着下崽下呀?”她毫不客气地用下巴指着桌面,我崭新的铅笔盒,赫然地放在那里。

铁铅笔盒是刚买的,上面是中国第一桥:南京长江大桥。蓝天,白云,大桥,与她的话并不搭界。

我更懵懂了,难道她说的么子,和虎头帽下熟睡的么子有什么不同?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同桌抓起铅笔盒,吧嗒,打开了它,我的全部家当展现在面前。

她鄙夷地朝我撇着了撇嘴,理直气壮地说,“你看看,这不是有么子吗?还说没有……”说完  ,她拿走了里面的橡皮。

沙沙沙,新本子上的名字被擦掉,一个工整的名字出现:董翠花。

直到当啷一声,她把橡皮扔进铅笔盒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橡皮也叫么子。方言太可怕了,同一个音竟南辕北辙。

课堂上,我拿着那块灰白色的橡皮,反复地看着,最终也没有发现和婴儿有什么关联。婴儿和橡皮是截然相反的两个观念,一个越用越小,一个越长越大,为什么都用一个名称呢?好奇怪。

下课了,大家都涌出教室。我也跟在大家后面,最后一个出了教室,阳光瞬间扫荡了心里的阴霾。我开始打量着学校。学校是个很大的四合院,院子里铺着干净沙子,中间是个沙坑,大概是上体育课用的。此时,它却像一锅沸腾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气泡。

男孩子们扳着一条腿,单腿在院子中间跳着,在找自己进攻的目标,“撞拐”这个游戏,流行在北方的冬天。女孩子们围成一圈,在踢着漂亮的鸡毛毽子。毽子上的铜钱,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给人一种满足的感觉。还有一伙女孩子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从大绳下跳过,笑声银铃般响着。

我很笨,即不会踢毽子,更不会跳绳,只好倚在墙边看,但很快就被挤到一边。两伙男孩倚墙而立,一声令下,他们像沿着墙根爬行的蚂蚁,用力挤朝里着。很快,有人被挤了出来,红着脸重新站在队伍后面。男孩子们一边拼命地往里挤,一边吆喝着:“挤油了!挤油了!”

我想穿过院子,到学校外面去,这里太噪杂了。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齐声喊,“橡皮,橡皮。”

我回过头看,一群正在“挤油。”的男生们哄笑着,有人正朝我做着鬼脸。瞬间,我的血一下涌到头顶,弯腰抓起一把沙子,朝着那群该死的男生扬去,我看到阳光下闪烁沙粒,像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让他们顿时哑然。

两股队伍,嗡一下散了,有人揉着眼睛嚷,“机关猴子显什么能?”

“揍她,揍她。”有人起哄。

我眼看着,有人朝前凑了过来,周围一下静了下来,都眼巴巴地看着我,似乎世界大战马上开始。

我心中一凛,迅速朝地上扫了一眼。沙地地上,有快拳头大的石头,我心里一阵战栗,聊胜于无。我弯腰把石头拾起来,严阵以待,准备迎战。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时间,突然变的漫长,我攥着石头快成了塑像,竟没有人率先出击。围而不击,我被人围在中间,真正了一个女“猴子。”被无数只眼睛盯着,几乎成了透明体。

就在这时,教室里传来婴儿的哭声,人们注意力一分散,进攻的队伍马上就松懈了。

忽然,有人喊,“上课了,老师来了。”

人群呼啦一下散了,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缓过劲来。这时,有人推了  我一把,“没事了,你也回教室吧!”

此时,我才知道,鲁平一直站的我身后。

回到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见大风身子靠着墙,把婴儿抱在怀里,正在吃煎饼。婴儿盯着她的嘴巴,发出哦哦的声音,煞是可爱。她把嚼好的煎饼糊吐在手指上,娴熟地抹进婴儿嘴里,像个地道的母亲。

大家都低着头学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连我都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我刚才打盹了?做了一个噩梦?

董翠花在聚精会神写字,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忽然,她叹了一声气,手朝我伸了过来,“么子,么子,不对,橡皮,橡皮。”

我把橡皮重重放在她手心里,“记住,这是橡皮,不是么子。”

她噗嗤笑了,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是橡皮。”

我如释重负。小么子忽然咯咯笑了,笑声如春风地过教室,驱逐了寒冷。这时,传来上课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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