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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送别 第四章途中

小说:我不是鱼作者:酸碱度字数:6048更新时间 : 2020-10-17 16:40:00
第三章    送别

      忽然,汽车摇晃了一下熄了火。车内每一个人都安静坐着,没有人发出质疑和感叹。似乎出发和停顿,都是预先设计好的步骤,就像相互咬合的齿轮,一切在正常运转。然而,我却暗自庆幸。也许,这一场大雪带来了一线转机。车子刚开不久,我们应该离营房还不远。说不定,我们很快就掉头回去,这次行动就会彻底失败。我大胆是设想着,如果下一冬天的雪,道路都被雪埋了,我们就不用离开这里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喜悦,禁不住用手指敲打屁股下的樟木箱子,屁股下发出嗒嗒嗒的响声,它是我从心底冒出来的欢悦之声。我笃定地等着,等着好消息的突然降临。

但是,等了好一会,汽车仍没有发动。外面也没有什么声音,我们就这样干坐着,谁也不说话,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我心里开始不安起来,悄悄环视着周围,暗淡的光线中,每一个人的身影都像一座塑像,巍然不动地耸立着,但似乎又是机警的。我发现那些战士们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枪。他们像是一只拉满弦的弓,暗自保持着张力,等待着一声命令。大家都在准守着一个规定,不惊动当地百姓,要悄悄离开这里,完成部队的换防任务。毕竟,暗处还有蛰伏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部队的流动。

这时,外面隐约的人声传来。听到声音,我刷的一下站起来,准备去车尾看个明白,也许好消息真的来了。脚步还没有迈出去,就被身边的姐姐拉了一把,“老实待着。”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都纹丝不动,仿佛外面的噪杂和他们没有关系似得。我只好也坐了下来,屁股却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心神不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前面的汽车坏了?这个大冬天的,肯定修不好。我心里在翻腾着,希望的萌芽在快速成大,骤然长成参天大树。

忽然,我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似乎在叫着我的名字。我心里一热,噌一下站起来,挣脱姐姐的手,扑向车厢尾部的篷布。掀开篷布,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清晨的阳光照在我脸上,让我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可是,那个模糊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并且愈来愈近。

我眯着眼睛朝外看。蓦然,一个臃肿的身影从拖挂车后面冒出来,直扑我所在的车箱。一个身穿蓝色棉短大衣的女人,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滑地朝车厢奔过来。看她棉鞋上沾满雪的样子,和齐耳短发上飘落的雪花,我知道她已经找了很多辆车。

“老师,我在这里。”我大声喊着,极力把身子探出挡板,以引起老师的注意。

看见我,老师眼前一亮,高兴地扑过来,“我可找到你了。”然后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高高地举着,“可找到你了,给你准备的。”

车厢太高,老师个子太矮,尽管她使劲踮着脚,那包东西仍离车厢老远。我心里倏的闪过一个念头,机会来了,此时不走等待何时。这几年来,老师对于我的爱,胜过于母亲。母亲由于常年神经衰弱,除了性格急躁外,经常卧于病床。老师不但教给我知识,还给了我无微不至的温暖。甚至,有时遭到母亲责罚时,都是老师上门做母亲的工作,替我说情争理。

我抬腿迈过挡板,准备跳下汽车。老师却慌着朝摆手,“别下来,别下来,别摔着了。”

老师抬起腿费力地爬上拖斗挂钩上,然后颤巍巍地站起来,把那一包东西递了过来“还没有吃早饭吧!还没有凉,吃吧!”

那是一个热乎乎的粗布包裹。就在我接过来的一瞬间,我看见老师的睫毛上的霜,和一双冻得红肿的手。我触摸到温热的鸡蛋,闻着了馒头的麦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老师。”我哽咽着。我想起老师家黑漆漆的厨房,和锅里热气腾腾的红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师是南方人,她嫁给了一个北方的老实农民,日子过的极其清贫。我知道,其实馒头和鸡蛋对于她来说是奢侈品。她平日舍不得吃的东西,却踩着积雪送给了我。我内心愧疚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要是早知道,就给你炒点豆子吃。”老师用手摩挲着我的手臂,手背上的冻疮赫然在目。自从她被罚打扫卫生,已经有半年没有给我们上课了。

看着老师手背上的冻疮,我忽然有些羞愧,“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

“我知道,我知道。”老师拍着我的手臂,安慰地对我说,“老师懂,老师懂。我的学生,我还能不了解吗?你不是个撒谎的孩子。”

听了老师的话,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无论何时何地,老师总是那个最能了解我的人。不能让老师看到脆弱,我飞快地用袖子擦掉泪水,脸上尽量绽出笑容。

“这样就对了。”老师嗓音也开始哽咽。但是,她依然微笑着着说,“你是我最好的学生,也是最聪明的学生,好好学习,长大了才有用处。”

看着她被冻的有点僵硬的微笑,我不由地脱口而出,“老师,我想跟着你。”

老师吃了一惊,身子晃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身体。但是,她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她看着我刚想说什么,汽车忽然发动了。

“老师,快点走吧!车要开了。”姐姐上前拉住我,怕我再跳下车去。

老师恋恋不舍地跳下去。我看着她踩着积雪,吃力地走到路边,站在刷着半截石灰的树下,缓缓地朝我挥手。汽车开始缓缓移动,很快,她的身影被车厢后面的挂斗所遮挡,我的眼泪又流下来。

汽车继续行驶,我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但是我仍不甘心。为了自己更有力气,我开始吃老师送来的东西。当我吃着还温热的鸡蛋时,不由得回想那个温暖的小院。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我出了营房门时,都不会沿着去学校的路走。而是迅速跳下路基,穿过布满鹅卵石的河床,朝河西岸一座石头房子跑去。那座矗立在岸边,墙上爬满茂密壁虎的石头房子,就是老师的家。

那是一座古老的房子。门前有两棵矮树,因为树干上长满疙瘩,我私下里叫它疙瘩树。几乎每一次去时,老师都在厨房里忙着,冒着热气的锅里煮着她的早饭。我喜欢待在那里,等她一起去学校。我喜欢看黑漆漆房梁上悬挂着的篮子,猜想那里面放着什么珍贵的东西。我喜欢盯着温暖的灶火,嗅着铁锅里飘出来红薯甜甜的味道,感觉特别温馨。但是,我始终不明白,老师虽然处在一个大家庭里,却总是一个人做饭吃饭,和院子里的人很少交流。每一次走进那个院子,总感觉到别样的目光,甚至一转身,就听到背后的窃窃私语声。冷漠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院子,也激起我的好奇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大家庭。我也曾私下问过老师,“你的口音怎么和当地人不一样?软软的这么好听。”

老师笑而不答,掀开锅盖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薯,放在灶台上,“又没有吃早饭吧?趁热吃了。”

我不会轻易吃老师的东西。因为,我放学回家的路上,见过很多次拉着豆腐渣的马车从市里回来,被拿着碗盆的村民围着,等待村长的分配。虽然我没有经历过饥饿,但是出生的年份却和饥饿有关。每一次母亲说起我的出生,都会不由自主说起那场载入历史的饥饿,并且心有余悸。

“给,噎着着吧?”姐姐递过军用水壶,“喝点水吧,趁着还热。”

我拧开水壶盖,慢慢地喝了起来,一股热流从口腔一直流到肚子里,身上顿时觉的暖和了许多。我把水壶又递给了姐姐,“姐,你也喝点,喝了身上就不冷了。”

姐姐接过水壶没有喝,而是重新挂在车厢里,然后又心事重重地坐下。我看见姐姐闷闷不乐,知道她也和我一样,心里郁闷之极。只是,她在我面前强忍着。姐姐大我五岁,任何时候都是一种大人的样子,沉默寡言任劳任怨。我知道,这一次搬家,对于她的打击更大,但是她都默默忍受着。自从上次她参军未成后,就知道父亲虽然和蔼和亲,但是对于任何挑战都不会妥协的。虽然这次搬家,她也极不情愿,但也无条件地服从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子女也不能例外。然而,我却不想这样。

第四章    途中

我时睡时醒中,耳边传来哒哒的声音,这声音犹如辽阔草原上奔驰的马蹄声,带着我渐渐远去。朦胧中,我率领着一队骑兵,正在广袤的草原上奔驰。白雪皑皑的草原上,我隐约看见两个红点,策马奔过去,原来是被困在雪中的两姐妹,草原英雄小姐妹……在表彰大会上,我胸带着红花,和草原小姐妹并排站在一起……

忽然,我耳边传来吆喝声。我睁开眼睛,车厢里光线充足,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人的表情,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车尾。我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车尾的篷布已经掀起来,路两边的树干像两排士兵,快速朝后闪逝着。一个穿崭新军大衣的战士趴在后挡板上,手指着车外,激动地朝我们喊着,“快来看,快来看。”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都一样。”一个老兵搭了腔。他正漫不经心地抽着一支烟,两股烟从鼻孔里徐徐冒出来,融合在一起后又消散,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他眯着眼睛朝外瞟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像是看着一场根本不好玩的游戏。

“看,王杰的家,就在这个村里。”趴在后挡板上的战士兴奋未减,继续大声说,“我来过这里,就是这里,上次和庞班长一起来的。”说着他屁股往上一提,整个身子似乎要扑到车厢外面去。

  “真的吗?”车厢里有人站起来,扶着身边的家具,摇摇晃晃地朝车尾走去。

“真的。”战士肯定地回答。

“蹲下。”车厢深处传来老兵低沉的呵责,“别管真的假的,先保证自己别甩出去。”

“是,班长。”战士回头做了一个鬼脸,身子立即矮了下去,他被寒风吹红的圆脸上显出一对浅浅的酒窝,让我心里觉得熟悉而亲切。猛的,我想起脸上有同样酒窝的四叔,虽然同在一座城市,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自从他毕业参加工作后,有半年没有来我家了。

这时,有两个人凑了过去。大家一起蹲在车尾,聚精会神地朝外看着,似乎都在等着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来。

我惺忪着眼睛,只看到外面灰色的天空,以及一棵棵光秃秃的树,飞快地往后闪去,它们就像是稍纵即逝的时间,让人来不及品味和欣赏。我的心像伸向天空的树杈,寂寞而惆怅着。

我撇了一眼老兵,见他仍不动声色,新兵的话仿佛和他没有关心,目光追逐着袅袅上升的烟雾,仿佛沉醉其中。其实,我对他很熟悉又陌生。每年冬天,我每天放学都能看见他。在操场上训练新兵的他,表情严肃声音洪亮,示范动作利索干净,但脾气有些急躁。时常看见被他踢了屁股的新兵,委屈地红了眼圈后继续训练。严师出高徒,他带出的并确实与众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出,气势和精气神都透着一种自信,很容易感染周围的人。

他对女兵却特别温和。训练场上,趴着一排女兵,在聚精会神联系瞄准。其中,一个小女兵因为总闭不上右眼,急的直流眼泪。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而是耐心引导,想出各种办法。到了打靶的那一天,那个女兵还是闭不上右眼,只好把军帽拉偏,扣在右眼上,射击勉强及格。

后来,我才听人说,那个打靶用帽子捂眼的女兵,原来是英雄王杰的妹妹。从那以后,心里对庞班长的偏见少了许多。

圆脸战士的激动并没有感染我。我不想凑热闹,也没有心情,甚至有点心灰意冷。就这样离开,虽然心有不甘,但确实找不到逃离的机会。我恨自己没有飞檐走壁的身手,没有能耐离开这辆正在行驶的车。想起刚才和老师告别,心里就惭愧。前不久,对于老师询问关于搬家的消息时,我还极力否认。这是我第一次撒谎。因为,父亲曾经交代过,对任何人关于搬家的询问,都要否认。我欠她一个解释。我但心,因为我的撒谎,老师会认为我是一个坏孩子。我担心,正处在逆境中的她,多了让人讥笑的理由。刚才,本可以解释的,我怎么没有抓住时机,就这样匆匆别离。

耳边传来哒哒哒的响声,那是摞在铁桶里的瓷碗发出来的,那些瓷碗是母亲托人买的,因为她听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偏僻的超过人的想象,生活用品更是买不到。虽然,吃饭是头等大事,但这些碗足够我们用一辈子。可眼下的时间太慢,像一只蜗牛在墙角爬着,远方会是什么样子?我又闭上眼睛,准备重续刚才的梦境。

这时,传来惊呼,“快看,那是王杰的家。”

“嘿,英雄的家就是不一样。”

想起故事中,那个扑向炸药包的英雄,崇敬之心悠然升起,顿时,没有了睡意。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过去,和战士们一样蹲下身子。大人们见我过来,立刻起身回到座位,把我一个人留在车尾。

我趴在后挡板上,朝外看去。映入眼帘是连绵不断的山丘,和一棵棵顶着积雪的塔松,快速地往后闪去。路边的山坡上有一座孤坟,布满了枯草,周围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蒿草。

“王杰家,在哪儿?”我回过头来注视着士兵们。车厢里哄然响起了一阵笑声,压抑的空气消失了。

我顿时有上当受骗的感觉,狠狠白了他们一眼后,悻悻回到樟木箱子上,继续听着那一摞碗哒哒地响。我心里下决心,再也不理他们了。

  见我真的生了气,笑声戛然而止,气氛忽然变的很尴尬,一时间竟陷入了寂静,没有说话。

大约过了几分钟,终于有人出来打破沉寂说,“吆,还真的生气了?”

车厢里又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他们仍把我当成了不懂事的孩子,难免有点轻视。

“坐好了,别乱动。”姐姐红着脸嘱咐我。

“嗨!别老是愁眉苦脸的,说不定那地方真不错,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呢。”老兵朝姐姐说着。在他眼里,我们有点小题大做,好男儿志在四方。当然,我们不是男的,志也不在四方。

老兵的话消除了尴尬,车厢里热闹了起来,人们像春天惊蛰后的虫子,开始活动起来。棕红的大木箱变成了战场,几个人围坐在四周,一副扑克在吆吆喝喝中摔的啪啪响,掩盖了瓷碗的声音,也冲淡了我的惆帐。不知不觉,车厢里竟没有那么冷了,姐姐阴郁的脸上偶尔也闪过一丝笑容。

“班长,那里真的人少兔子多吗?”圆脸战士问老兵。

“谁说的?”老兵问。

“我听他们说的,要是这可好哩。”圆脸战士说,

“好什么?”

“有兔子肉吃了呗。”

“你小子就忘不了吃。”有人说。

“这一阵子没少吃肉啊!”

“是啊!把养的猪都杀了,真可惜了。”

“可惜什么?移交给人家才叫可惜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打着扑克,有人还哼起了京剧。我闭着眼睛,幻想着逃出这辆车,去投奔四叔。想起每年假期,他带着我们下河抓虾的快活日子,心里就快乐起来。如果四叔不要我,我就去投奔老师。母亲常说我是捡来的孩子,是被人遗弃了的,我经常也半信半疑。但仔细想来,老师的确比母亲好,如果我能逃到老师那里去该多好。

很快,大家都疲惫了,扑克散在木箱上,没有人再拢在一起。每一个人又开始无精打采,打着呵欠看着车厢顶发呆。见到这种状况,圆脸战士手伸进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鼓鼓囊囊的方格手帕,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当他小心揭开手绢时,一只亮晶晶的口琴躺在他膝盖上。看见口琴,让大家精神一振。

“嗨,何良来一个。”

“何良,吹一首呗。”

大家七嘴八舌,一起起哄,有人要听《打靶归来》,有人要听《学习雷锋好榜样》,谁也不肯让步。

何良把口琴放在嘴边,舔了一下嘴唇,《我是一个兵》的旋律猛然响起,如飞云流水般飞出车厢。大家楞了一下,但立刻都满意地笑了。

开始只有老兵随着曲子哼着。很快,所有人都加入了合唱。车厢内就充满了快乐的气氛,车厢里灌进新鲜空气,弥漫的烟雾也消散了。在嘹亮的歌声中,我感觉精神一振,顿时忘记了忧愁,竟也高兴地跟着唱了起来。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歌声铿锵有力,驱走了所有的惆怅,让车厢里空气不再沉闷。唱完歌后,战士们也打开了话匣子,在相互吹嘘着自己的家乡,好像每一个人的家乡都是仙境。

父亲说过军人四海为家,我没有见过父母的家乡,我把刚刚离开的地方当做了家乡。今天是离开家乡,飘流四方吗?想到这里心里仍不是滋味。其实,道理我都明白,但是让我远离繁华的省城,到偏僻的山区里去,心里仍有不甘。

我开始想象目的地的样子,也许,没有传说的那样糟。听人说,那里女人都穿花鞋。现代京剧《沙家浜》里郭建光,他穿着一双带着红樱子的鞋,倒是很让人羡慕呢。如果,我有一双这样的鞋,将是一件多么风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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