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瓶旧酒（3）
第二天。
霍迟醒来时用了三四秒才确定这里宿舍, 接着又用两三秒才看清那张距离他只有一两厘米的脸是程今的。
程今见他醒了就问：“你知道谁送你回来的吗？”
霍迟怔了两秒才摇头。
程今往上爬了一步，一脸暧昧不明地笑，“昨天我刚好回来, 在楼下碰上个女人, 她看见就喊住我，要我把你带上来。”
程今：“你猜是谁？”
答案太显而易见了。
霍迟没猜，反而疑惑地问：“你怎么认识她？”
程今刚想回怼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然而发现霍迟问得超认真, 看着他时，目光完全没有睡意，冷然且专注。
程今仿佛回到期末霍迟给他复习的时候, 回不上问题就是个死。他下意识把脑袋往后退半点，特别认真地回, “之前比赛见过一面。”
生怕霍迟不信, 他又说：“她当时开辆破宝马，还赢了我, 然后我还从车里摔下来了，你忘了吗？”
霍迟平静问：“她赛车很厉害？”
程今：“那比我厉害一点点吧，主要是我摔下来了, 差点摔破脑袋……”
霍迟嗯了一声：“你们经常赛车吗？”
程今强调说：“还好吧, 我最近不怎么去了, 主要是上次我头都磕在地上，被人告诉我爹妈了, 你记得吧, 当时你还扶我起来了……”
霍迟别开头，不太感兴趣的，“哦。”
程今：？？？这人怎么稀奇古怪的。
他一时觉得霍迟有些冷漠，转念一想又发现, 这人一直都这么冷漠。
于是程今不放在心上，后知后觉发现问题偏了，扯回话题，“不是，这他妈不是我该问你的吗？你和她什么关系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怎么会送你回家？”
……
在太阳穴针扎一般的刺痛感里，程今的声音显得分外聒噪。
霍迟皱了眉头，“嗯——”
程今：“你嗯什么？快快快，说出你的故事。”
霍迟没搭理
他，只推开他的脸说，“要上课了。”
他格外冷淡，引来程今不满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霍迟起来叠被子，没回复他的话。
程今越来越气，扒拉着床杆吐槽：“我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不和我分享，上次你还说不认识她，这才几天就开始搂搂抱抱起来了，你是不是见色忘友了！”
这时，霍迟整理床铺的动作一停，看向他，“搂搂抱抱？”
程今点头，“对啊。就昨天宿舍楼下，你扯着人家衣袖说不能走啊骗子啊之类的，要不是宿管大爷出来了，你都差点把人扯上男宿舍楼了。”
霍迟沉默了。
程今一脸八卦，继续说：“之前都不知道你力气那么大，一个宿舍大爷都差点没拉得住，隔壁大爷都来了，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迟：……
他别开头，不看程今，面向墙壁。
白色墙壁，空无一人的世界才能缓释他内心长出的奇怪感觉。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
像是羞愧，不是愧，不算羞，大约有些后悔？
又好像也不是。
霍迟从没喝过酒，不知道醉酒的滋味。
昨天喝完才知道那是酒，但发现时已经醉了。
最开始他的思想是清醒的，行为是不受控制的，心里想的是什么，身体就会做出什么行为。然后关于那些事的记忆还会全部储存下来。
是离开酒吧之后才开始断片。
现在骤然被提起，断裂的记忆被缝好。
所有发自本心的事一一存档，在清醒时游览翻阅，除却那些隐秘的情绪，他发现——
他的本心，竟然是喜欢？竟然是没有拒绝？
竟然是这样的吗。
可是。
霍迟觉得眼前的白不是白，是奇怪的颜色。
一种他不太习惯的颜色。
他面对墙壁不开口，程今也不放弃，在旁边追问不停。
“你怎么不说话啊？”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是不是她霸王硬上钩，强迫你，还害你得了斯德哥尔摩症？”
……
程今琢磨着霍迟怎么也不像一个会谈恋爱的人，多半是被强迫了，喝酒都能喝出斯德哥尔摩症，毕竟学霸在这方面可能就是心理脆弱。
明明一样的话多。
但这会儿就是格外吵闹。
霍迟按按眉心，斩断进展中的思绪，问程今，“你不去上课？”
程今：“啊，去啊，这不是在等你吗？”
霍迟愣了一下。
程今：“你不会被强迫到忘了今天有课吧？”
霍迟冷冰冰地打断他：“那你继续问，一起迟到。”
程今：……
“我觉得你今天格外不耐烦。”
霍迟：“头疼。”
程今：“……好吧，是我话太多了，那我不问了。”
程今当年高考走大运，考得全会蒙得全对，成功进了嘉华大学。
瞎猫抓了死耗子，进了大学才知道人生艰苦，他莫名其妙学的却是猜都没法猜的化学。
要不是有霍迟，他估计能当场离世。
不过即便期末有法宝，平常程今也不敢旷课，更不敢上课讲八卦。
因为霍迟上课是不可能说话的，打扰了他说不准还会生气。
他打算下课再追问。
但才进教室，程今八卦的心瞬间点燃。
——满室深色系脑袋里，那头薄荷绿的头发像泥地长出的翡翠白菜，白菜还特别张扬，坐在第一排边边上，在学术氛围浓郁的地方，懒懒散散靠着椅背玩手机。
她眼帘轻懒微垂着，对身边一众关注的目光漠不关心。
直到见到他们才睁开眼，眸光亮了亮。
白菜走上来。
霍迟放在腿侧的手略紧了紧，目光闪躲。
程今没发现这些，对着来势汹汹的乔又澄，先一步开口：“乔什么的，今天我在这儿，你离我霍哥远一点……”
他拽住霍迟的手，一幅大哥誓死保护小弟的表情，“霍哥你放心，今天我站在这里，就绝对不会让她欺负你
，我那百来个兄弟不是说着玩的，一定——”
话没说完。
霍迟拿开了他的手，站到乔又澄面前。
他皱了眉问，“你没课？”
没等乔又澄回复，他继续说，“有课去上课，别旷课。”
乔又澄：……
“我没课。”
霍迟面不改色：“那就复习。”
乔又澄：“现在才刚开学。”
霍迟：“那就预习。”
乔又澄：“我大四了，没有需要预习的。”
霍迟：……
“那你回去睡觉。”
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地秒回。
说完就愣住了。
乔又澄却发下些什么，笑眯眯的，“你是不是害羞了？”
霍迟掀开半点眼帘看她，欲言又止。
乔又澄轻微倾斜身体，朝霍迟面前靠过去，一边说，
“总不会昨天还扯着我衣服不让走，今天就不想见我吧？”
她凑在他耳边，带点笑意，十分轻声的，
“男人好像都这么善变，”
“可是霍迟应该不会吧？”
三月天，三月风。
温热似春风的气息包裹耳垂，霍迟像置身火炉，又像是回到昨天晚上，直到旁边骤然出现啧啧的声音，他才如梦初醒。
程今站在旁边，就觉得霍迟被侮辱了。
而且！霍哥正头疼呢，怎么能听这么多话呢？！
他一把扯开乔又澄，站在霍迟与乔又澄的中间，特别严肃地说，“霍哥头疼呢，你别和他说话。”
面对他后脑勺的霍迟：？？？？
见鬼的头疼。
刚才乔又澄只顾着看霍迟，压根屏蔽了这个人，如今才发现他的存在，用了两三秒去回忆，“程大少爷啊？”
程今一脸戒备，腰板挺得笔直，“你别想和我套近乎，我不可能置霍哥安危于不顾，让你祸害玷污他的！”
乔又澄：……
这人怎么年纪轻轻脑子不太正常的亚子。
她挑挑眉：“你头破了？”
程今没领悟她的意思，听见这事反而来劲
了：“你还记得啊！”
他说起赛车的事就很激动：“不过没有破，就是摔下来，你那个转弯把控得太厉害了，再来点说不定要破，不过还是我自己刹得及时。”
乔又澄笑笑，目光掠过身边的霍迟，特意对程今说：“下次可以教你。”
程今惊了：“真的？你没骗我？那是独门绝技吧？”
乔又澄：“嗯，你帮我监督霍迟有没有和别的小姑娘眉来眼去就行，之后赛车比赛你不想参加也能找我，打八折。”
程今有点犹豫：“你等我考虑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聊得热火朝天。
临近上课，只剩下他们站在原地，教室里一大部分目光都好奇地落在他们身上。
霍迟听见临近有女生在聊天。
“程今女朋友好漂亮啊。”
“是啊，脸好小，眼睛好大，鼻子好挺，皮肤好白，笑起来的时候简直了，那种玩味人间的感觉，然后还特意来教室里等他，又酷又痴情，我都想当姐姐的舔狗。”
“也就这种女的能压制程今了。”
“对对对，他俩太配了。不过是不是我们系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
“说起来，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刚才不觉得，现在有点觉得了。”
……
她们换了话题。
他也慢悠悠收回眼，看向被议论的人。
两个人还在聊，面对面站着。
一个俊，一个美，一个薄荷绿的头发明艳出挑，另一个橙红发色张扬嚣张。
好像确实很搭。
霍迟眉头轻皱，拍了下程今肩膀，“走了。”
程今如同听了金科玉律，冲着乔又澄炫耀，“霍哥喊我了，那事之后再说。”
说完，他蹦跶着往里走，整个人充满了我哥喊我没喊你的快乐，一边蹦跶一边说，“哥，走！上课去！认真听讲时间——”
话没说完。
他蹦跶到常年坐的位置，回头打算看霍迟，却看见霍迟拉着那个女人的袖子，走向教室另一边。
然后，那女人炫耀似的冲他挑眉。
被留在原地的程今：快乐消失了：）
旁边两个议论的女生：哦豁！目瞪口呆！
万众瞩目下，三人终于坐下来。
这堂课是化学课，乔又澄对于理工完全一窍不通，上面老教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专业名词，她在下面昏昏欲睡。
好在还有一个提神醒脑的霍迟。
霍迟倒是听得很认真，目光专注，漂亮的手握着笔，时不时在笔记本或书上写下几句话。
现在大学生都喜欢用电脑，或者是到了期末直接下载课件。
乔又澄大学四年就这么过的。
像霍迟这样正儿八经记笔记的人，其实还挺少见的。
乔又澄凑过去看，他字如其人，清瘦又明朗，是特别清冷的字体。
其实和记忆里不太像。
记忆中那个人的字很张狂，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张狂。
不过霍迟这笔字与他这个人倒很相衬，这点细微的不同好像可以忽略。
乔又澄感慨道：“小霍同学，你字真好看。”
霍迟笔尖一顿。
乔又澄：“适合给我写情书。”
霍迟：……
他放下中性笔，推开乔又澄的脑袋，一本正经道，“认真听讲。”
乔又澄：“那不行，那不就浪费我的努力了？”
霍迟：“你努力什么了。”
乔又澄：“我努力早起，就是为了爱你呀。”
霍迟：……
他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好像是说爱都算玷污。
乔又澄竟然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才想起来，这会儿这人没喝醉，还是个不容亵渎的高冷酷哥。
她轻咳一声，“说岔了。”
“其实是为了看你，为了看你。”
霍迟没搭话。
乔又澄忽然想起来，又问：“你头疼吗？是不是昨天酒喝多了，等会去我宿舍给你拿两粒药？我经常用，一吃就不疼了。”
这次霍迟看了眼她，又是欲言又止，然后只说：“
没头疼。”
乔又澄：“啊，程今是个骗子，你以后别和他玩了。”
乔又澄：“主要是智商不高也会传染的。”
霍迟拿起笔做笔记，没理她了。
之后，无论乔又澄做什么小动作，是将头发弄到本子上，还是扯他衣服，或者是靠近他耳朵，他都像老僧入定，没有任何回应。
乔又澄玩久了觉得有些无聊。
正打算静静观赏他的脸。
却听见一声嗤笑。
她侧头。
程今贱兮兮地说，“你还想勾引我霍哥呢，不着调的！之前有个女也这么想，后来被气哭了，要不你趁早放弃吧。”
乔又澄正好无聊，便问：“怎么说？”
程今咳了一声，不说话，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乔又澄想了想说：“下个月南市有比赛。”
程今眼睛一亮，“就是那个世界级f赛车大赛？！我靠，你要去？”
乔又澄：“嗯。”
程今：“你要是诚心诚意聘请我当军师，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
乔又澄：“可以。”
程今这才开始说，“就之前有个女生，也是大一的吧，开学时候对霍哥一见钟情，都追到寝室楼下了，天天送爱心餐啊，陪着上课啊，无所不用其极啊。”
乔又澄撑着脑袋，“这个女生是不是姓谭。”
程今想了想，“哎对对对，谭雯雯，还是什么系花来着。反正天天过来，每天也是驱寒送暖，有次上课的时候，她一直追问霍哥事情，然后，你猜霍哥做了什么？”
乔又澄问：“做了什么？”
程今：“他举手跟老师说谭雯雯打扰他学习了。”
乔又澄：“噗……”
程今哈哈哈笑起来，“好笑吧好笑吧！然后老师就把谭雯雯喊起来训话，又提问题，最后发现她是英文系来追男人的，化学半个不懂，就把她赶出教室了。”
乔又澄觉得画面有些好笑，加上程今莫名魔性的笑容，不由得也露了点笑。
两个
人笑声有点吵。
霍迟默不作声朝旁边看了眼，眉头隐晦皱了皱。
到底没说话。
台上讲话的老师倒是发现问题了。
他正好要找人提问，精明的小眼睛转来转去，最后一停，“这个问题，我们就让那个笑得最欢的女同学来回答吧。”
“倒数第一排中间的那个女生。”
他指着乔又澄，“就你了。”
程今没想到会这样，他先懵逼：……
完了，好像害人了。
历史不会要重演了吧。
虽然这次是老师先动的手。
乔又澄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拎着衣服慢吞吞站起来，见到台上小老头那张脸，倒是先愣了一下。
小老头像不认识她，“同学，来，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乔又澄没说话，低下脑袋。
小老头也不让她坐下，特别和蔼可亲地替她解决问题，“你要是没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遍问题，解释d-生物素的不对称全合成生产新技术。”
教室所有目光凝聚在此。
寂静，特别寂静。
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只留下窗外不知名鸟儿的几声叫唤。
尴尬，特别尴尬。
明明才过去没到一分钟，但程今已经慌得不能再慌了，他惦念着那张门票和那个会参加这场比赛的他最喜欢的赛车手，终于将邪恶的手伸出，准备豁出老脸求一求霍迟。
他的手还没从乔又澄身后穿过，还没扯到霍迟的衣服。
霍迟举起手。
“老师，程今说这道题他会。”
“他想表现一下自己。”
万种寂静里，霍迟清冷的声音如同天乐动人。
放在程今耳朵里却更像是一道天雷，直劈脑门。
他不会啊。
他不想啊。
他两眼溜圆，僵着脑袋一动不动望向霍迟，如同看向出/轨的丈夫。
丈夫却十分冷漠，看也没看他一眼。
小老头在上面笑眯眯的，“是吗？今天天上几个太阳啊，程今同学居然
也会主动回答问题。”
“那这位女同学你坐下。”
“我们把机会让给程同学。”
程今尔康手。
不，他不想。
他真不想要这个机会。
可是已经这样了。
他满脑子念着死贫道不死道友，心道一定要让乔又澄帮他拿到那个赛车手的签名才不辜负他的牺牲。
程今动作极缓极慢，如丧考妣地站起来，面对小老头满脸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先将题目念一遍，“d-生物素的不对称全合成生产新技术，”
“应该，应该是……”
他瞥向霍迟。
对方给他一个平静无波的侧影。
很明显推他入火坑的人不会救他。
程今深吸一口气，“d生物素的不对称全合成生产新技术啊，这，啊，这就是，是——c生物素不对称全合成生产新技术的后代！”
话音落下。
万物沉静，接着爆发出山洪般笑声。
小老头脸的笑也僵了。
程今倒破罐子破摔，“那也可能是也可能是为e生物素不对称合成什么新技术做生产准备，对吧，没错吧，哈哈。”
……
结局是他要站着上一堂课。
程今再次默念，死贫道不死道友，签名之类的。
正打算和乔又澄说签名，就见到对方又缠上了霍迟。
他觉得这人不长记性，一把扯开乔又澄。
乔又澄看过来。
霍迟也看过了过来。
程今咳了一声：“你别打扰霍哥学习了，没见他不高兴呢？”
乔又澄忍着笑，“是吗？”
她看向霍迟，学着程今的语气，“那霍哥，我不打扰你学习了？”
语气轻佻，距离又特别近。
近到呼吸都能被察觉。
霍迟头一回犹豫了一下。
假如他现在喝醉了，答案一定会不同。
但如今他是清醒。
所以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垂下眼帘，别开头。
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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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迟醒来时用了三四秒才确定这里宿舍, 接着又用两三秒才看清那张距离他只有一两厘米的脸是程今的。
程今见他醒了就问：“你知道谁送你回来的吗？”
霍迟怔了两秒才摇头。
程今往上爬了一步，一脸暧昧不明地笑，“昨天我刚好回来, 在楼下碰上个女人, 她看见就喊住我，要我把你带上来。”
程今：“你猜是谁？”
答案太显而易见了。
霍迟没猜，反而疑惑地问：“你怎么认识她？”
程今刚想回怼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然而发现霍迟问得超认真, 看着他时，目光完全没有睡意，冷然且专注。
程今仿佛回到期末霍迟给他复习的时候, 回不上问题就是个死。他下意识把脑袋往后退半点，特别认真地回, “之前比赛见过一面。”
生怕霍迟不信, 他又说：“她当时开辆破宝马，还赢了我, 然后我还从车里摔下来了，你忘了吗？”
霍迟平静问：“她赛车很厉害？”
程今：“那比我厉害一点点吧，主要是我摔下来了, 差点摔破脑袋……”
霍迟嗯了一声：“你们经常赛车吗？”
程今强调说：“还好吧, 我最近不怎么去了, 主要是上次我头都磕在地上，被人告诉我爹妈了, 你记得吧, 当时你还扶我起来了……”
霍迟别开头，不太感兴趣的，“哦。”
程今：？？？这人怎么稀奇古怪的。
他一时觉得霍迟有些冷漠，转念一想又发现, 这人一直都这么冷漠。
于是程今不放在心上，后知后觉发现问题偏了，扯回话题，“不是，这他妈不是我该问你的吗？你和她什么关系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怎么会送你回家？”
……
在太阳穴针扎一般的刺痛感里，程今的声音显得分外聒噪。
霍迟皱了眉头，“嗯——”
程今：“你嗯什么？快快快，说出你的故事。”
霍迟没搭理
他，只推开他的脸说，“要上课了。”
他格外冷淡，引来程今不满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霍迟起来叠被子，没回复他的话。
程今越来越气，扒拉着床杆吐槽：“我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不和我分享，上次你还说不认识她，这才几天就开始搂搂抱抱起来了，你是不是见色忘友了！”
这时，霍迟整理床铺的动作一停，看向他，“搂搂抱抱？”
程今点头，“对啊。就昨天宿舍楼下，你扯着人家衣袖说不能走啊骗子啊之类的，要不是宿管大爷出来了，你都差点把人扯上男宿舍楼了。”
霍迟沉默了。
程今一脸八卦，继续说：“之前都不知道你力气那么大，一个宿舍大爷都差点没拉得住，隔壁大爷都来了，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迟：……
他别开头，不看程今，面向墙壁。
白色墙壁，空无一人的世界才能缓释他内心长出的奇怪感觉。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
像是羞愧，不是愧，不算羞，大约有些后悔？
又好像也不是。
霍迟从没喝过酒，不知道醉酒的滋味。
昨天喝完才知道那是酒，但发现时已经醉了。
最开始他的思想是清醒的，行为是不受控制的，心里想的是什么，身体就会做出什么行为。然后关于那些事的记忆还会全部储存下来。
是离开酒吧之后才开始断片。
现在骤然被提起，断裂的记忆被缝好。
所有发自本心的事一一存档，在清醒时游览翻阅，除却那些隐秘的情绪，他发现——
他的本心，竟然是喜欢？竟然是没有拒绝？
竟然是这样的吗。
可是。
霍迟觉得眼前的白不是白，是奇怪的颜色。
一种他不太习惯的颜色。
他面对墙壁不开口，程今也不放弃，在旁边追问不停。
“你怎么不说话啊？”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是不是她霸王硬上钩，强迫你，还害你得了斯德哥尔摩症？”
……
程今琢磨着霍迟怎么也不像一个会谈恋爱的人，多半是被强迫了，喝酒都能喝出斯德哥尔摩症，毕竟学霸在这方面可能就是心理脆弱。
明明一样的话多。
但这会儿就是格外吵闹。
霍迟按按眉心，斩断进展中的思绪，问程今，“你不去上课？”
程今：“啊，去啊，这不是在等你吗？”
霍迟愣了一下。
程今：“你不会被强迫到忘了今天有课吧？”
霍迟冷冰冰地打断他：“那你继续问，一起迟到。”
程今：……
“我觉得你今天格外不耐烦。”
霍迟：“头疼。”
程今：“……好吧，是我话太多了，那我不问了。”
程今当年高考走大运，考得全会蒙得全对，成功进了嘉华大学。
瞎猫抓了死耗子，进了大学才知道人生艰苦，他莫名其妙学的却是猜都没法猜的化学。
要不是有霍迟，他估计能当场离世。
不过即便期末有法宝，平常程今也不敢旷课，更不敢上课讲八卦。
因为霍迟上课是不可能说话的，打扰了他说不准还会生气。
他打算下课再追问。
但才进教室，程今八卦的心瞬间点燃。
——满室深色系脑袋里，那头薄荷绿的头发像泥地长出的翡翠白菜，白菜还特别张扬，坐在第一排边边上，在学术氛围浓郁的地方，懒懒散散靠着椅背玩手机。
她眼帘轻懒微垂着，对身边一众关注的目光漠不关心。
直到见到他们才睁开眼，眸光亮了亮。
白菜走上来。
霍迟放在腿侧的手略紧了紧，目光闪躲。
程今没发现这些，对着来势汹汹的乔又澄，先一步开口：“乔什么的，今天我在这儿，你离我霍哥远一点……”
他拽住霍迟的手，一幅大哥誓死保护小弟的表情，“霍哥你放心，今天我站在这里，就绝对不会让她欺负你
，我那百来个兄弟不是说着玩的，一定——”
话没说完。
霍迟拿开了他的手，站到乔又澄面前。
他皱了眉问，“你没课？”
没等乔又澄回复，他继续说，“有课去上课，别旷课。”
乔又澄：……
“我没课。”
霍迟面不改色：“那就复习。”
乔又澄：“现在才刚开学。”
霍迟：“那就预习。”
乔又澄：“我大四了，没有需要预习的。”
霍迟：……
“那你回去睡觉。”
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地秒回。
说完就愣住了。
乔又澄却发下些什么，笑眯眯的，“你是不是害羞了？”
霍迟掀开半点眼帘看她，欲言又止。
乔又澄轻微倾斜身体，朝霍迟面前靠过去，一边说，
“总不会昨天还扯着我衣服不让走，今天就不想见我吧？”
她凑在他耳边，带点笑意，十分轻声的，
“男人好像都这么善变，”
“可是霍迟应该不会吧？”
三月天，三月风。
温热似春风的气息包裹耳垂，霍迟像置身火炉，又像是回到昨天晚上，直到旁边骤然出现啧啧的声音，他才如梦初醒。
程今站在旁边，就觉得霍迟被侮辱了。
而且！霍哥正头疼呢，怎么能听这么多话呢？！
他一把扯开乔又澄，站在霍迟与乔又澄的中间，特别严肃地说，“霍哥头疼呢，你别和他说话。”
面对他后脑勺的霍迟：？？？？
见鬼的头疼。
刚才乔又澄只顾着看霍迟，压根屏蔽了这个人，如今才发现他的存在，用了两三秒去回忆，“程大少爷啊？”
程今一脸戒备，腰板挺得笔直，“你别想和我套近乎，我不可能置霍哥安危于不顾，让你祸害玷污他的！”
乔又澄：……
这人怎么年纪轻轻脑子不太正常的亚子。
她挑挑眉：“你头破了？”
程今没领悟她的意思，听见这事反而来劲
了：“你还记得啊！”
他说起赛车的事就很激动：“不过没有破，就是摔下来，你那个转弯把控得太厉害了，再来点说不定要破，不过还是我自己刹得及时。”
乔又澄笑笑，目光掠过身边的霍迟，特意对程今说：“下次可以教你。”
程今惊了：“真的？你没骗我？那是独门绝技吧？”
乔又澄：“嗯，你帮我监督霍迟有没有和别的小姑娘眉来眼去就行，之后赛车比赛你不想参加也能找我，打八折。”
程今有点犹豫：“你等我考虑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聊得热火朝天。
临近上课，只剩下他们站在原地，教室里一大部分目光都好奇地落在他们身上。
霍迟听见临近有女生在聊天。
“程今女朋友好漂亮啊。”
“是啊，脸好小，眼睛好大，鼻子好挺，皮肤好白，笑起来的时候简直了，那种玩味人间的感觉，然后还特意来教室里等他，又酷又痴情，我都想当姐姐的舔狗。”
“也就这种女的能压制程今了。”
“对对对，他俩太配了。不过是不是我们系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
“说起来，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刚才不觉得，现在有点觉得了。”
……
她们换了话题。
他也慢悠悠收回眼，看向被议论的人。
两个人还在聊，面对面站着。
一个俊，一个美，一个薄荷绿的头发明艳出挑，另一个橙红发色张扬嚣张。
好像确实很搭。
霍迟眉头轻皱，拍了下程今肩膀，“走了。”
程今如同听了金科玉律，冲着乔又澄炫耀，“霍哥喊我了，那事之后再说。”
说完，他蹦跶着往里走，整个人充满了我哥喊我没喊你的快乐，一边蹦跶一边说，“哥，走！上课去！认真听讲时间——”
话没说完。
他蹦跶到常年坐的位置，回头打算看霍迟，却看见霍迟拉着那个女人的袖子，走向教室另一边。
然后，那女人炫耀似的冲他挑眉。
被留在原地的程今：快乐消失了：）
旁边两个议论的女生：哦豁！目瞪口呆！
万众瞩目下，三人终于坐下来。
这堂课是化学课，乔又澄对于理工完全一窍不通，上面老教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专业名词，她在下面昏昏欲睡。
好在还有一个提神醒脑的霍迟。
霍迟倒是听得很认真，目光专注，漂亮的手握着笔，时不时在笔记本或书上写下几句话。
现在大学生都喜欢用电脑，或者是到了期末直接下载课件。
乔又澄大学四年就这么过的。
像霍迟这样正儿八经记笔记的人，其实还挺少见的。
乔又澄凑过去看，他字如其人，清瘦又明朗，是特别清冷的字体。
其实和记忆里不太像。
记忆中那个人的字很张狂，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张狂。
不过霍迟这笔字与他这个人倒很相衬，这点细微的不同好像可以忽略。
乔又澄感慨道：“小霍同学，你字真好看。”
霍迟笔尖一顿。
乔又澄：“适合给我写情书。”
霍迟：……
他放下中性笔，推开乔又澄的脑袋，一本正经道，“认真听讲。”
乔又澄：“那不行，那不就浪费我的努力了？”
霍迟：“你努力什么了。”
乔又澄：“我努力早起，就是为了爱你呀。”
霍迟：……
他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好像是说爱都算玷污。
乔又澄竟然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才想起来，这会儿这人没喝醉，还是个不容亵渎的高冷酷哥。
她轻咳一声，“说岔了。”
“其实是为了看你，为了看你。”
霍迟没搭话。
乔又澄忽然想起来，又问：“你头疼吗？是不是昨天酒喝多了，等会去我宿舍给你拿两粒药？我经常用，一吃就不疼了。”
这次霍迟看了眼她，又是欲言又止，然后只说：“
没头疼。”
乔又澄：“啊，程今是个骗子，你以后别和他玩了。”
乔又澄：“主要是智商不高也会传染的。”
霍迟拿起笔做笔记，没理她了。
之后，无论乔又澄做什么小动作，是将头发弄到本子上，还是扯他衣服，或者是靠近他耳朵，他都像老僧入定，没有任何回应。
乔又澄玩久了觉得有些无聊。
正打算静静观赏他的脸。
却听见一声嗤笑。
她侧头。
程今贱兮兮地说，“你还想勾引我霍哥呢，不着调的！之前有个女也这么想，后来被气哭了，要不你趁早放弃吧。”
乔又澄正好无聊，便问：“怎么说？”
程今咳了一声，不说话，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乔又澄想了想说：“下个月南市有比赛。”
程今眼睛一亮，“就是那个世界级f赛车大赛？！我靠，你要去？”
乔又澄：“嗯。”
程今：“你要是诚心诚意聘请我当军师，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
乔又澄：“可以。”
程今这才开始说，“就之前有个女生，也是大一的吧，开学时候对霍哥一见钟情，都追到寝室楼下了，天天送爱心餐啊，陪着上课啊，无所不用其极啊。”
乔又澄撑着脑袋，“这个女生是不是姓谭。”
程今想了想，“哎对对对，谭雯雯，还是什么系花来着。反正天天过来，每天也是驱寒送暖，有次上课的时候，她一直追问霍哥事情，然后，你猜霍哥做了什么？”
乔又澄问：“做了什么？”
程今：“他举手跟老师说谭雯雯打扰他学习了。”
乔又澄：“噗……”
程今哈哈哈笑起来，“好笑吧好笑吧！然后老师就把谭雯雯喊起来训话，又提问题，最后发现她是英文系来追男人的，化学半个不懂，就把她赶出教室了。”
乔又澄觉得画面有些好笑，加上程今莫名魔性的笑容，不由得也露了点笑。
两个
人笑声有点吵。
霍迟默不作声朝旁边看了眼，眉头隐晦皱了皱。
到底没说话。
台上讲话的老师倒是发现问题了。
他正好要找人提问，精明的小眼睛转来转去，最后一停，“这个问题，我们就让那个笑得最欢的女同学来回答吧。”
“倒数第一排中间的那个女生。”
他指着乔又澄，“就你了。”
程今没想到会这样，他先懵逼：……
完了，好像害人了。
历史不会要重演了吧。
虽然这次是老师先动的手。
乔又澄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拎着衣服慢吞吞站起来，见到台上小老头那张脸，倒是先愣了一下。
小老头像不认识她，“同学，来，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乔又澄没说话，低下脑袋。
小老头也不让她坐下，特别和蔼可亲地替她解决问题，“你要是没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遍问题，解释d-生物素的不对称全合成生产新技术。”
教室所有目光凝聚在此。
寂静，特别寂静。
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只留下窗外不知名鸟儿的几声叫唤。
尴尬，特别尴尬。
明明才过去没到一分钟，但程今已经慌得不能再慌了，他惦念着那张门票和那个会参加这场比赛的他最喜欢的赛车手，终于将邪恶的手伸出，准备豁出老脸求一求霍迟。
他的手还没从乔又澄身后穿过，还没扯到霍迟的衣服。
霍迟举起手。
“老师，程今说这道题他会。”
“他想表现一下自己。”
万种寂静里，霍迟清冷的声音如同天乐动人。
放在程今耳朵里却更像是一道天雷，直劈脑门。
他不会啊。
他不想啊。
他两眼溜圆，僵着脑袋一动不动望向霍迟，如同看向出/轨的丈夫。
丈夫却十分冷漠，看也没看他一眼。
小老头在上面笑眯眯的，“是吗？今天天上几个太阳啊，程今同学居然
也会主动回答问题。”
“那这位女同学你坐下。”
“我们把机会让给程同学。”
程今尔康手。
不，他不想。
他真不想要这个机会。
可是已经这样了。
他满脑子念着死贫道不死道友，心道一定要让乔又澄帮他拿到那个赛车手的签名才不辜负他的牺牲。
程今动作极缓极慢，如丧考妣地站起来，面对小老头满脸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先将题目念一遍，“d-生物素的不对称全合成生产新技术，”
“应该，应该是……”
他瞥向霍迟。
对方给他一个平静无波的侧影。
很明显推他入火坑的人不会救他。
程今深吸一口气，“d生物素的不对称全合成生产新技术啊，这，啊，这就是，是——c生物素不对称全合成生产新技术的后代！”
话音落下。
万物沉静，接着爆发出山洪般笑声。
小老头脸的笑也僵了。
程今倒破罐子破摔，“那也可能是也可能是为e生物素不对称合成什么新技术做生产准备，对吧，没错吧，哈哈。”
……
结局是他要站着上一堂课。
程今再次默念，死贫道不死道友，签名之类的。
正打算和乔又澄说签名，就见到对方又缠上了霍迟。
他觉得这人不长记性，一把扯开乔又澄。
乔又澄看过来。
霍迟也看过了过来。
程今咳了一声：“你别打扰霍哥学习了，没见他不高兴呢？”
乔又澄忍着笑，“是吗？”
她看向霍迟，学着程今的语气，“那霍哥，我不打扰你学习了？”
语气轻佻，距离又特别近。
近到呼吸都能被察觉。
霍迟头一回犹豫了一下。
假如他现在喝醉了，答案一定会不同。
但如今他是清醒。
所以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垂下眼帘，别开头。
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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